三十九第章 枝节横生（2）

舍监一双眼睛藏在镜片后头，看不清神情，也叫人琢磨不透心情，她慢慢踱进舍内，瞧着噤声的女学生们，沉声道:“什么事情？”

        梦楚没说话，仍是在低低啜泣，倒是润秋有一肚子的公道，丹遥只得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只想着事已至此就算罢了，还是陈雪莹对几人心思揣摩的通透，上前向舍监笑道:“老师，原是放假前答应的一件小物什，忘记带了，故而有些梳理。”

        舍监亦不是傻子，却愿意大事化小，目光在几人面孔上逡巡一会儿，道:“都是一个宿舍的，半个学期的情分抵不过一件两件的小东西？也忒让人看笑话了！”

        陈雪莹忙点头称是，又道:“我们从家中带了些吃食，早想着给舍监尝个新鲜。”说着便去搜罗，丹遥、梦楚亦反应过来，舍监摆手道:“行了行了，一个个的，嘴比蜜甜。什么时候能让我少操些心，我就算是烧了高香了。”看看宿舍内还乱作一团，“赶紧收拾收拾吧，也不瞧瞧什么辰光了，再不快些打量着明天逃学收拾么？”

        众人口中都说不敢，却也不动弹，只恭恭敬敬的看着，舍监自觉积威之效甚好，点一点头便转身离开，去巡视旁的宿舍了。

        几人都不再争吵，却也不再答言，一时间宿舍里单调起来，各人只顾收拾，齐梦楚坐在床上，时不时的抽一抽鼻子，似乎还在悲戚，润秋实在看不过眼，小声嘀咕道:“她来这么一出，她还委屈上了。”

        丹遥胳膊肘拐了一拐，示意润秋多干活、少说话，陈雪莹这时早就来帮着丹遥拾掇，丹遥回头看了看齐梦楚，回过头向陈雪莹道:“我这边有润秋帮着，你去帮梦楚吧。”

        陈雪莹小声道:“她那边才不用我帮，我这粗手笨脚的，可不是去讨骂呢。”

        丹遥回头又看了看齐家的丫鬟仆从，有条不紊又各司其职，的确不用他们添乱。这时手心里有人硬塞进来一个物件，低头摊开掌心，原是方才陈雪莹建起来的香囊，陈雪莹低低道:“费了心血缝制的，万万仍不得。”丹遥会意，转过头来冲着雪莹一笑，端的是心照不宣。

        开学的第二天，正是杂芜的时节，丹遥正有一堆的课业需整理，润夏便来了。

        来了却也不多说什么，只说已经同教导主任请了假，要带他们出去吃饭。丹遥看这情形，心下已然明白了八分，回头去看润秋，后者却装作不经意的偏过头，去摆弄帷幔上的流苏。

        润夏特地的拣了巷口里的一家饭店，寻常还不一定找得到。进去只见一楼食客三三两两，二楼包间梳疏离离，倒是缺少个红火气象。

        自有人引着到了一早预定好的雅间里，这时才发觉老板的玄机，原来雅间隔得远是为了隔音好些。润夏一壁脱掉呢子大衣，一壁笑道:“晚间知道你们也都不喜吃些大荤，这里的鸭血粉丝倒是一绝。”正说着，早有个穿着短打衫子的年轻人托着三碗粉丝并四样爽口小菜进来，照例是左右手肘处满满当当，这一回丹遥却不再担心碗碟会否落下来。

        汤鲜粉滑，吃到嘴里果然舒畅，小包间里氤氲一室的蒸汽，烟火味道十足，三姐妹聚在一道十分融洽，于是那些难于启齿的话也就有了铺垫，润夏给丹遥傔了一筷儿的酱菜，先自检讨起自己:“梦楚那个性子一贯是压不住，昨儿你们开学我一道跟来就好了。”

        丹遥看了一眼润秋，道:“您知道她那个性子，一阵一阵儿的，我们也没放在心上。”

        润夏转而又怪起润秋:“都是你不好，前儿那发夹子你就不该瞒我，如今才酿成这等祸端。”

        润秋一口粉丝鲠在喉咙里，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还是丹遥发声:“那事儿不怪她，更不怪二表姐，发夹子元也是您好心送来的。”

        润秋絮絮道:“就怪那发夹子，惹得她两人争抢，害的表姐委屈。”

        丹遥正色道:“这可真算是欲加之罪了，得了匠心千琢万雕的好物件儿，哪里怪罪的到？”

        润秋道:“那就算是我一时不察送错了人罢。”

        丹遥道:“你倒是会反求诸己，这件事过去便是过去了，怎么还非得拔树寻根找出谁的错处不成？”

        润秋正色道:“那当然，总要看看症结在何处才好改一改，免得重蹈覆辙。”

        丹遥笑道:“这倒是应了怀璧其罪的话儿，你要改什么？改你那息事宁人的初衷？还是一腔热忱的德行？”

        润夏亦道:“就是，莫要总是寻那死胡同钻，你元是好心。”

        润秋低头不语，润夏这时有些不好意思，道:“说起来我也要改一改，前儿在张昶那里见着了兰花儿香囊，就自顾自的猜，上回吃饭又犯了讳疾忌医的毛病，若是那一回说开了，或许今日祸端，仍可避开。”

        丹遥前后一想，这时才后觉那时润夏提点自己“不要随意缝制了香包送人”，居然是这一层意思！登时脸上就有些羞赧，幸好面前的汤碗口大面宽，袅袅蒸汽善解人意的遮了人眼，料想沈家姐妹两个未曾察觉，便只顾低头喝汤。

        润秋这时向她姐姐道:“姐，你认得张昶么？”

        润夏道:“也不算认得，只是张家煊赫，金陵城中半数商贾都要看他的颜色，所以张家几位少爷也都略见过。”

        润秋歪头道:“那齐梦楚同张昶，也是认得得了？”

        润夏笑道:“岂止是认得！这里头哇，说来话长着呢。”

        原来张家世代从军，其当家的不但眼光精道，又兼审时度势精准，首义的枪炮里多鸣了几回，于是民国以后，更加煊赫。张昶是张家最小的儿子，只不过外室所生，虽说老来得子是件高兴的事儿，却是碍于大太太的面儿一直搁在外头养，五、六岁的光景才给接进来。

        润秋插嘴道:“为什么五、六岁才给接进来？”

        润夏道:“那时节他亲生的娘已是去了，一个孩子自然比一个貌美年轻的女人容易进门。”又若有所思，“其实不过三年，大太太便走了，那女子若能多熬一些时日……”半晌叹道，“听人说，是因为生的太美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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