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成烟
秋风瑟瑟，落叶纷飞，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积起了几朵乌云，簌簌的雨水落下，像是离人的泪。
白炎看着枯坐在地上的女子，偏偏迈不开离开的脚步。
她叹了一口气，撩起裙摆坐在她身旁。
“你？”狐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疑惑地转头。
“你别管我，我会很安静。”白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乖乖坐着，“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想一个人待着。”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想要稍微陪陪你。
只是这样的话白炎说不出口。她帮村口的女生送过花给二师兄，二师兄拒绝后那些女生往往都是这般伤心。她看得懂，却又不懂。可既然爱情能让人性命相许，想必是种炙热而又真挚的情感。
“他长得帅吗？”白炎有些好奇，三师兄教过她，八卦能治愈一切伤痛。
“你不是说要安静的吗？你再吵，就……”狐兽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兴许，长久的孤独，让她根本不敢说出那句话。
“就走？”白炎试着接下去。
“我可没说。”狐兽缩了缩，抱成一团，“不管你信不信，死掉的那些人都是负心汉，我杀的都是负心汉，好人我都放走了。石头老仙知道我在那里，若我真的危险，他一早便提醒你们了。只是他不知道我的过往。”
“他兴许都不知道你有针对蛟龙的打算，更不知道你不喜欢少玄派的弟子。”
“的确，他不知道我想复仇。当年我受了重创，若有了蛟龙之血，我就不会被困在这迷雾幻境，我想找上少玄山，亲手杀了陆邸。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杀了这位少玄派的弟子。”狐兽毫不避讳自己曾经阴暗的想法。
“镜花水月一场空。”狐兽恨道，“当年我舍命取剑，可谁能想到我死于这把剑下，负心人他不可恨吗？”
“可恨，若是我，也会觉得委屈。”白炎叹气，“但是陆松潜他什么都不知道，卷入这场复仇对他不公平。”
“他是个可怜人。”狐兽看向窗外，眼中含泪，“当年，我和陆邸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那样的神情，不是恨，而是念。哪怕对方害她遍体鳞伤，她还是念着他当初的一点好，想要看他一眼。
“能跟我讲一讲吗？”白炎小心地问。
狐兽闭上眼睛，泪水落下。
当年她不过是刚刚出山的一只幼狐，第一次踏出狐狸谷的时候，压根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姥姥曾告诉她，若是学会利用情和爱，便会修成最为强大的媚术，成为最出类拔萃的狐狸精。
她第一次出门时便撞到了身受重伤的陆邸，这名男子眉眼清秀，长得恰是她喜欢的模样。眼下想起来，那不是爱情，而是她命中的劫数。
每一位少玄派弟子都会有随身的佩剑，听闻当年祖师爷和夫人特别恩爱，所以给每一把剑都配了这么一把符咒。除了本人，唯有心动之人才能拔出这把剑。
“所以呢？你那位祖师奶奶是不是年老之后便拔不出剑了，我听婆婆说，人之感情最为脆弱不堪，仅有十载欢愉，未来几十载不过在受罪罢了。”小狐狸支着脑袋，听得很是入迷。
“不是，祖师爷和夫人一辈子恩爱，成为一桩美谈。恩爱两不疑，生生世世一双人，神仙伴侣当如是。”陆邸淡淡笑开，并不恼。
原来世间竟有如此真挚的感情，她一时有些羡慕。
“那你呢？你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感情吗？”小狐狸凑近，有些好奇。彼时的她天真烂漫，眸中光华灿然，举手投足灵动得宛若精灵。她不知道，朝夕相处间，对方早已乱了心神。
只是，乱的是他的心，还是自己的心呢？
当小狐狸媚娘知道他们有十年一度的天泽大会时，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半天，昨日她偷偷潜入望梧派，看到比试的题目，是拿到青峰山深处的青龙剑，听说那青龙剑有四只妖兽镇守，普通人若是进入，怎么都会脱上一层皮。便是她进入，只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她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陆邸冒险，她要陆邸健健康康活着，长命百岁。她要长长久久地陪在陆邸身旁，永远看着他幸福开心。
临行前陆邸前来木屋看她，与她闲话家常，一如往常。但她看到陆邸的佩剑，想起了陆邸曾提起过的符咒，忽然很想试上一试，探一探究竟他的心底有没有自己。
剑出鞘的那刻，剑锋闪着青光，灼得她眼眶发热，留下泪水。心头的甜蜜似乎要溢出来，她是狐妖，他是修仙弟子，她全都不管。她只是突然明白，自己喜欢他，在长久的相处中早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然后呢？”白炎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让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原来这只狐狸叫媚娘，这必然是媚娘最幸福的时光了，那一刻她必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同这人一生一世在一起。
“后来，我几乎花了半条命去取了青龙剑送给他。他生了好大的气，我知道他是关心我，担心我受伤，所以我满心都是甜蜜的。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我的妖兽身份，但他没嫌弃我，还是会常常看我，帮我带些经书，我知晓他是担心我变坏。”
“再然后，我偷偷去山脚下找他，可我终归是妖，被少玄山的识妖镜认出。当时我被众人围住，陆邸也在其中，我当时多希望他能说一声，她不害人，她是一只好妖，可他垂下头，什么都没说。我那时便明白了，他嫌弃我的身份，他高贵的弟子身份容不得我亵渎。我本就在四只妖兽那里受了重伤，这场战斗中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所以躲进了迷雾幻境疗养身体，也对男人深恶痛绝。”
“后来我听说他结婚了，生了女儿，我每日每日过得心如刀绞。我想不通，什么都想不通。但我想，可能有人逼迫他，他有自己的苦衷。”
“直到那日，我看到了青龙剑。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他可以轻易将青龙剑赠予旁人，又怎么会在意我的心意呢？”
眼前的女子，杀了这样多的人，她甚至想要害死蛟龙和陆松潜，是那样的可恨。
可是她爱陆邸，现在仍然爱着陆邸，是那样的可怜。
若真的心死了，不想了，便不会执着地想要报复，想要答案。
白炎握住媚娘的手，将她轻轻揽在怀中。刚开始的媚娘只是小声哭泣，过了没多久，她抓住白炎的衣袖，痛苦起来。
压抑了几十年的委屈，终于有了可以发泄的窗口。
也终于有人，肯听一听她的故事。
“你该为你自己活。”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抽泣声渐轻，白炎缓缓开口，“你这般，伤害的是你自己。被仇恨裹挟的一生不会快乐，而你的不快乐，终究是你的不快乐。”
甚至，为此付出生命。
“还剩下两天时间，再不走你们就来不及了，我送你们。”媚娘轻轻推开她，她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不过爱情中的痴男怨女，无暇去估计得失，只会想到得到与报复。
“你会怎样？留在这里的你会怎样？”白炎并没有欣喜，反而问道。
若是没有遇到陆邸，媚娘的人生是否会截然不同？她是否会快乐得多？
“她会再坠轮回，她这几年本就没有完全复原，这么个迷雾森林，多少妖兽，怎么可能好好养伤。她身上本身就有旧伤，眼下伤上加伤，她的身子本身就没什么救了，她想要我的血，续命是一方面，离开是另外一方面。一直以来，她或者不过是她心中的恨在强撑罢了。”耳畔忽然传来蛟龙的声音，这厮竟然一直在看着，只是听声音鼻音很重，不是风寒就是刚刚哭过一场。
白炎愣住，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这个幻境，一旦构成就不受我控制，所幸，你们还有时间，我送你们。”
白炎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了一阵炫目的白光，隐约之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人在她耳边说：“告诉陆邸，如他所愿，死生不复见。”
走过奈何桥的那刹，她会将碗中的孟婆汤饮个干净，日后，她只为自己而活。
再入轮回是苦，对她来说却是另一种新生。
白炎，谢谢你！许久都没有人陪过我了。若是可以，帮我跟陆松潜说声抱歉。
风轻轻吹过白炎的脸颊，她忽然后悔，若是早知道这些故事，她想好好陪一陪这只叫媚娘的狐狸，不去捉弄，不去针锋相对，简简单单地生活上五日。
手心留下粲然红色的石头，石头闪着微光，似有红色血液涌动。
白炎识得这种石头，书上说，这种以血浇筑的石头是念石，妖兽若是有未了的心愿，又临近死期，便会将那愿望凝为念石。听闻，若是解开妖兽的念石，她们心中潜藏的仇怨也会少上几分，轮回的苦痛便会少上几分。
白炎抿了抿嘴，将念石揣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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