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夜宵之105
宋喜曾不顾叶正云的良言相劝，错与奇楠交心。拜她所赐，今时宋喜被困深宫。
从一开始，叶正云便说过宋喜眼光太差，辨不清身边的妖魔邪祟。
而眼下，他仍是担忧这一点的。
既然庆嬷嬷与水安皆被收押，宋喜手下唯剩冰片一人，长信宫必将另有仆从入内。
她与其异想天开，盼皇上能严惩惠嫔，倒不如讨个信得过的奴婢。
叶正云不知宋喜与李凌霄暗中勾结，他对宋喜的此番提议，纯粹是帮忙扶植她自己的势力。
喜嫔在宫里面根基太浅，若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又要等到何时再培养心腹？
他这番话，宋喜倒是尽数听进去了。
她有自己的考量。
李凌霄保得了她一时，却难免到最后鸟尽弓藏。为能与苏淮长相厮守，她必须替自己早做打算。
在这方面，叶正云无疑是极得力的帮手。
他眼光毒辣，算无遗漏，在宋喜与温恒相见之前，便替她想好了一切应对的计策。
宋喜打算讨要的人，都被他提前审视一番。如此一来，她总不会再灯下黑，遭“自己人”暗算。
“听说皇上已罚了惠娘娘。臣妾无碍，何劳您特来探望？”
事情果然一如叶正云所言，薛宜惠被罚了半月的俸。这惩罚实在太轻，哪抵消得了她害人性命之过？
温恒自知在这件事上，他太过偏袒于薛宜惠。尽管宋喜的确罪无可赦，但该杀她的是他，还轮不到旁人动手。
宋喜倒是并非如他所料。似乎对罚俸一事，她已然毫无怨言。甚至提及薛宜惠谋害她，她也只说了“无碍”。
既见她平和不争，温恒倒不知要如何面对她了。
“朕罚惠嫔，并非为你，今日来此也同你无关。”
温恒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宋喜，径自落座。他既未唤宋喜平身，宋喜便只好依旧跪着。
“皇上您说笑了。长信宫除了臣妾，就只余冰片一人。您难不成是为他来的？”
“他救了你，理当论功行赏，朕如何不能为他而来？”
温恒此来，一是想看看宋喜是死是活，二则的确是为了冰片。
“既然他立了功，怎可再屈居于长信宫，做末等的差役？”
虽说冰片护主，理当奖赏，但温恒只是在以此为借口，将他与宋喜分开。
对宋喜太过尽忠职守的奴才，怎能够久留在她身边？为了查清她与男子私通之事，他容不得她有这样的帮手在旁。
“皇上要从臣妾这儿带走冰片？”
宋喜难以置信地望住温恒。
叶正云只替她参谋过侍婢人选，可事关宦官调配，他与她皆不曾料想过冰片将会离开。
“长信宫中，若是连冰片都不在了，臣妾独自一人将要如何好活？”
“迷迭如今已调至司礼监，替了桃柚的随堂太监一职。你与迷迭也算旧识，何不如让他来此，做冰片的差事？”
关于迷迭的调动，宋喜早在回宫时已有耳闻。因内膳房不再采买，而桃柚自请去了浣衣局陪藤枝，他那随堂之职便交与了迷迭。
“皇上都这样说了，臣妾又有何资格回绝？”
宋喜垂眼，不再看他。
以迷迭换冰片，温恒自认为是步好棋。冰片对宋喜太忠心，而迷迭同她只是共事过的旧识。
既然宋喜对迷迭并无恩情，温恒便能够轻易将他摆布。今后宋喜这儿的风吹草动，有迷迭朝他禀报，他何愁查不出与宋喜私通之人？
迷迭来此，宋喜实则亦觉得甚好。
她埋着头，不敢教温恒察觉丝毫异样，心中却早已松了口气。
李凌霄曾打算将胧素师兄收为己用，故在他面前不曾遮掩本心。因此李盈敏在冬日里闹着要喝莲子甜汤，背后因由师兄尽已洞察。
但迷迭却不同。
当年表面上的那些蛛丝马迹，不足以令他懂得李盈敏的苦衷。
他尚还恨着李盈敏，也因此感激平涯与宋喜。
平涯从尚膳监最边缘的地方，将他调回到宫城之内，而从此与他共事的宋喜，则给了他报复李盈敏的可能。
迷迭曾暗里助苏淮与宋喜往来。
今时他若回到宋喜身边，对宋喜而言，这助益是远胜过冰片的。
至于冰片，从末等差役升任为随堂太监，于他而言的确是件喜事。再加上温恒身边，本无宋喜之人，冰片若能入养心殿随侍温恒，宋喜亦算是多了耳目。
“冰片离开这里，倒也罢了，只是不知宫婢们的事情，皇上您考虑得如何？”
无论在长信宫的宦官，是迷迭或者冰片，都不能代替庆嬷嬷与水安之职。宋喜毕竟是双身子的人，仍还需要有婢女在旁照顾。
温恒虽恼宋喜，倒不至于对她太过苛刻。宋喜既提了此事，他便宽容答她。
“之前是朕大意，未查那两名宫婢底细，就随意指派给你。若她们真的害你丧命，朕反倒没了查清你的机会。”
宋喜若真死了，才是得了便宜。唯有她仍活着，那奸夫才可能浮出水面。
温恒如今已想通其中道理，故而在安排宫婢的事情上，比前次谨慎了许多。
“这回便算朕开恩，许你自己挑选。当初替你做事的那些女官，可有入你眼的？”
从外朝调人过来，的确不易。宋喜与叶正云在一开始，便将目光放在了北膳房里。
北膳房如今只剩下四个女官，其中细艾是长公主之人，鹦哥则在替李宰辅办事。宋喜与叶正云商量一番，在画眉与媚好之间，择了后者。
媚好与宋喜曾同属司膳司。她能入北膳房，全因宋喜提携。画眉虽曾与藤枝一起，皆在司酝司中做事，但她过去少言寡语，宋喜总归和她不熟。
“皇上如今紧盯着长信宫，反倒冷落了养心殿的女官们。莫不如将媚好送来我这儿？她竟日里盼着您，如此也好与您更亲近些。”
温恒一如宋喜，明白媚好对他的心思。
她那样能折腾的主，若来了长信宫，还不令他头疼？
他对媚好无意，并不欲收她为妃。宋喜既选中媚好，温恒倒犹豫了，轻轻按住眉心。
“朕还想清静些，容不得她在你这儿闹腾。画眉老实，且换她过来吧。”
画眉来此，总好过细艾前来。昔日细艾与楚绫在假山后暗递香方，助司药兰桂配制绮罗旧恩。可到头来兰桂自缢，险些害子规成了黄芪之案的替罪羊。
这样易招惹是非的细艾，是宋喜不敢碰的。她与她毕竟一个臣于温昭，一个依恃李家。异道难安，宋喜对细艾提防得紧，万不愿她前来。
“皇上费心替臣妾做主，择了画眉，臣妾自然是感激您还来不及的。”
宋喜未坚持讨要媚好，只恭恭敬敬，朝温恒叩首谢恩。
“女官的事情定了，庆嬷嬷的位子由谁来补，你可已经想好？”
见宋喜不再开口，温恒主动提起长信宫的另外一处空缺。
叶正云已嘱咐过宋喜，莫要轻易讨要不知底细之人。宋喜旧时在宫里面，对内廷的嬷嬷们并不熟识，故而她有心闲置庆嬷嬷的位子。
刚刚温恒以画眉换媚好，她无怨言，也是为了这会儿能得温恒开恩，应允她接下来的请求。
“臣妾有画眉服侍，便也够了。反倒是不相识的嬷嬷来此，臣妾又还得时刻提防。只一个庆嬷嬷，就已教臣妾极为后怕。”
宋喜揪紧了衣领，无法呼吸的感觉仍旧清晰。
“好在臣妾这会儿身子不重，何不如等到日后，臣妾心里面有了人选，再同您讨一位嬷嬷来此照料？”
这话倒也在理。温恒既然已安插了迷迭进来，亦不欲长信宫人多眼杂。
加之来路不明的嬷嬷，确有危及宋喜性命的可能，既然她暂且不要，他便也就准了。
事情大抵依照叶正云的谋划，一一进行。宋喜从昔日的北膳房里，寻来了照顾她的旧友。
画眉顶替水安，而庆嬷嬷的位子仍旧空闲。至于迷迭与冰片互换差事，虽是意外，但对宋喜而言，起码迷迭定然不会害她。
甚至在温恒最灯下黑的地方，迷迭已悄然有了行动。
画眉与他，来长信宫不久，宋喜便觉得两人古怪。
他二人时不时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又在宋喜走近时便分开。
直到有一日，宋喜在窗边独坐饮茶，画眉竟主动上前开腔。
“洞庭碧螺伤胃，娘娘不用些佐茶的点心？”
不待宋喜答话，她将绢帕展开，其中是一捧晒干的莲子。
“虽不比御膳房的果品，可这也是迷迭亲手剥给我的。我同娘娘您悄悄地分吃了，您可别声张出去。”
这三两句话，说得简单，其中深意却隐晦复杂。
宋喜乍以为，迷迭是已同画眉结对。若真如此，这二人交头接耳，便原来只是你侬我侬。
可她低头去细看那绢帕上的莲子，心中却唯想起盛夏时节，穿窗而过的明亮午阳，和站在阳光里一袭白衣的他。
他彼时正剥着手中莲子，眼帘半垂，羽睫映倾洒一室的天光。
画眉的绢帕上，带着几不可察的皂角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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