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夜宵之98
“若是温恒他查到小爷我的身上，爷才不会畏畏缩缩，一定站出来对你们母子相护！”
顾落轻这番话，将苏淮说成了苟且偷生的懦夫。
宋喜心中清楚，顾落轻不晓得孩子的生父是谁，也不是针对苏淮说什么难听的话，可她仍旧想替她所爱之人辩解几句，毕竟苏淮只是碍于宦官身份，才不能挺身护她。
她启口，却被顾落轻自石座上扯起，将唇掩住。
顾落轻揽她入怀，带她藏进了罅隙暗处，宋喜遂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水安的轻声呼唤。
“喜娘娘？”
与她走散的水安，此时终于寻来。
“喜娘娘，您可是在这里？”
宋喜回身，朝顾落轻比了手势，示意他快些离开，随后迈出了藏身处，拦下水安。
“我在呢。”
水安似乎因宋喜忽然现身，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神出鬼没的，害得奴婢好找。”
两个人里，突兀消失的分明是她。宋喜不知晓她刻意去了别处，便也就没朝她追究什么。
待到宋喜再回头，看向石屏的阴影处，顾落轻已然不见。
“娘娘在瞧什么呢？”
水安心虚，闲谈之言便有些多。倒是宋喜也因为刚刚偷见了顾落轻，这会儿只想着对水安遮掩过去，并未留意起她这异样。
“没什么。”宋喜摇头，“我瞧此处花草甚少，且随我向前走走，看看别处风景。”
此话正中水安下怀。
她殷勤挽起宋喜，将她朝翡翠镜湖引去。
“秋日里草木凋敝，要说这御花园最有生机的景儿，还得数湛清碧绿的翡翠镜。”
那片镜湖，宋喜曾有耳闻，但却尚没见过。
既然有“翡翠镜”的美名，那湖便定然不是俗景。宋喜随着水安，兴致勃勃地朝着湖边行去。
湖畔的连廊上，挂着绀碧色的薄纱。今日天高云淡，湖光与碧纱相映，一派清朗飒然的秋景。
倒是湖风，因着时值秋日，有些冷硬。
宋喜想离近去瞧翡翠镜湖的明亮耀眼之景，却恰因风起而低了头，只抬手拨那缭乱碧纱。
落手之处，她触到一抹温度。
当她再定睛去瞧，有穿着一袭彩衣的女子，已被她推在地上。
宋喜连忙俯下身去，伸手扶她。风止，碧纱落下。湖面当真平得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彩衣女子的绝色容颜。
无论是媚好的美，还是藤枝的艳，都比不上这女子不经意间的顾盼。
因她在此，这翡翠镜便不是湖，而是瑶池。
她是西王母座下的仙。
天庭甚远，那儿的上仙们不沾人间烟火，可她不同。
她真实存在于昆仑山上，是一抹带着生气的明耀色彩。
浓墨重彩，斑斓绮丽，她似佛窟中的壁画幻化成真，宋喜无法移开视线。
异域仙子自地上站起，对宋喜伸出手。
宋喜还没回神，便被她狠狠推倒在地。
水安明明就一直候在近旁，可直到宋喜倒地，她才将她扶住，替她向那仙子道歉。
“惠娘娘您息怒，我家主子不是有意伤着您的。”
惠嫔的这一推，力气不小，宋喜方琢磨过来，自己刚刚实则轻碰到她，哪至于害她跌倒？
倒是她反推自己这下，着实用了极大的力气。
宋喜想起山栀被贬去浣衣局的由头。
她不过是误打翻一盒胭脂，却赔上整个未来。
山栀昔日里的主子，睚眦必报的薛宜惠，绝非善茬。
“本宫才不管她有意无意。”
薛宜惠分毫不理水安的说情。
“见了本宫，她不说按照资历见礼，还对本宫动手！”
水安刚扶起宋喜，便挨了薛宜惠一个巴掌，捂着脸跌去一旁。
“受封还没几天，你这没大没小的东西，便妄想踩到本宫头上？”
没了水安遮挡，宋喜被薛宜惠揪住衣领，劈头盖脸地骂。
她打了水安不够，还扬手要打宋喜。
宋喜躲闪不得，又好歹知晓分寸，不敢抢先打她。
碧纱之外，伸来另一只手。
染着正红色蔻丹的指甲，狠掐住薛宜惠扬起的腕子。
薛宜惠冷不防吃痛，便松开了宋喜。
“惠嫔好大的威风，敢对皇子的母妃呼喝、打骂。”
李盈敏撩起纱幔，步入连廊之中。
“你与喜嫔，分什么先来后到的无用尊卑？”
她拉住宋喜，一同坐在栏旁，又低下头，专心去瞧自己的指甲。
“咱们这些个做娘娘的，还不是母凭子贵而已？”
碧波千顷，映得她指甲上的蔻丹更艳。
这新染好的正红，薛宜惠瞧着极为碍眼。
若不是怀了龙子，李盈敏哪怕身为贵妃，也没胆子染这正宫主母的颜色。
至于她……她徒有一张胜过李盈敏千倍的脸，却争不到帝王半点垂怜。
似乎少时的青梅竹马之情，在皇上那儿，是再美的女人也难替代的。
她妒忌极了李盈敏。
李盈敏是宰辅胞妹，而她是侯府长女。同样出身高贵，凭什么李盈敏是贵妃，她只是嫔？
哪怕她没有同皇上的年少之情，可一样是他的女人，李盈敏独得恩宠，她竟连一滴帝王雨露都不曾沾到。
皇上对她无情。
但至少在场面上，他该赏赐的物件，始终有她的份。
就比如说，那盒栀花胭脂。
对李盈敏而言，那胭脂也许只是搽用的妆品，可对她来说，那绝非仅是死物，而是她最后的尊严。
得到那盒胭脂，她便可以骗自己，至少皇上还记挂着她。
但不长眼的山栀，偏偏打翻了她的胭脂，毁了她的尊严和体面。
嫔以下的庶妃，统统没资格拥有栀花胭脂，但她贵为嫡妃，却也失去了唯一的一盒。
山栀就该被千刀万剐！
是她足够仁慈，才只将她扔去了浣衣局。
栀花胭脂，何其宝贵？她至今都没能再从皇上那儿得来。
但有个人，明明卑贱得很，却竟得到了栀花胭脂。
养心殿那儿传出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必会似她一般，留意到个中蹊跷。
宋喜不过贱婢，倒是用栀花胭脂做了碗粥。
她的胭脂，是从哪儿得到的呢？
自山栀被一碗胭脂粥拆穿那日，她便逐一排查过每个妃嫔。
所有手里有栀花胭脂的人，都在妆面上用过此物。
暗中观察无果，她遂对李盈敏出了手。
其余妃嫔各有一盒栀花胭脂，唯有李盈敏被皇上赏过两盒。
薛宜惠几乎可以肯定，宋喜的那盒栀花胭脂，是从李盈敏手里面得过去的。
为了验证她的推断，她打翻了李盈敏妆奁旁的胭脂。既然这一盒被她毁了，另一盒又在宋喜那里，李盈敏便不会再以栀花胭脂入妆。
结果倒出乎她的意料。
尽管她毁了妆奁旁的那盒胭脂，李盈敏仍然有栀花胭脂可用。
那么宋喜手里面的胭脂，便唯有可能是从皇上那儿得到的。
早在宋喜怀着龙种回来皇宫之前，她就已洞察了她与皇上有私。那小贱人早早地勾引到了皇上，还从他那里讨走了无比珍贵的胭脂！
宋喜出身下贱，却一入后宫便是与她平起平坐的嫔妃。
不止如此，喜嫔甚至兼有帝王恩宠与栀花胭脂。而这两样，她薛宜惠虽然同样为嫔，却统统没有。
从前她最嫉妒李盈敏，那是因为宋喜尚未封妃。宋喜不过是六局内的贱婢，她可是侯门贵女！到如今她眼看着宋喜风头盖过自己，又哪里能容这贱婢再得意下去？
这番初见，她本打算给足宋喜教训，趁着秋水寒凉，教她好好尝尝翡翠镜的滋味。
可没等到她用下马威收拾宋喜，李盈敏倒是多管闲事，跳了出来！
薛宜惠知道审时度势，因着敌强我弱，不再恋战。
她移开眼，不再盯着李盈敏正红色的蔻丹，福身回话。
“姐姐您所言不假。身怀龙子，喜妹妹便是贵人。”
至于有朝一日，若是这孩子没了……
薛宜惠冷冷瞧向宋喜的肚子，笑意深沉。
李盈敏不管她此刻作何想法，只带着宋喜与水安离开，又因为水安刚刚被她打伤了脸，李盈敏便安排手下女官，带水安去太医院看伤。
“御花园与薛宜惠的钟粹宫离得最近，你以后少去那里，免得再触了她的霉头，惹祸上身。”
李盈敏命宫婢摆了茶点，与宋喜在毓庆宫的花厅坐下。
“她可是后妃里出了名的疯子，见人就咬，前些日还来我这儿撒泼，打翻了我一盒栀花胭脂。”
将此事讲与宋喜，李盈敏只是为了警示她，教她莫招惹薛宜惠。她不知自己曾给苏淮的那盒胭脂，终入了宋喜的手。
宋喜倒是心里面明白得很，李盈敏因为给了苏淮其中一盒胭脂，手里面便唯剩下被薛宜惠毁掉那盒。
“薛宜惠自己的胭脂被宫女毁了，便不怀好意，要将我的胭脂也一并毁了。她那种人，善妒成性，疯魔得很！”
李盈敏还在善意提醒着宋喜，要提防薛宜惠。宋喜面上点头应允，却暗自梳理着来龙去脉，心知薛宜惠此举并不似李盈敏所言那么简单。
薛宜惠若是嫉妒仍然有栀花胭脂的人，又为何唯独来寻李盈敏的不快？
宫中嫡妃皆有栀花胭脂，薛宜惠放着别人的胭脂不管，唯独将李盈敏的打翻，是想要试探什么才对。
李盈敏不同于其余嫡妃，手中原本有两盒胭脂。薛宜惠打翻她正在用的那盒，是要看她会不会拿出另外一盒。
宋喜不知道薛宜惠此举，是为了追查何事，但她打翻李盈敏胭脂最直白的目的，一定是为了确认，李盈敏手中还有没有另外的那盒胭脂。
好巧不巧，李凌霄疼爱胞妹，从黎州买了新的栀花胭脂给她。如此一来，薛宜惠倒是反而无法识破，李盈敏手里面早没了原本御赐的那些胭脂。
薛宜惠暗查李盈敏的胭脂是否仍在，究竟所为何事？
宋喜看得清楚，她打翻胭脂并非争风吃醋，却猜不透她暗藏的隐秘心思。
正当宋喜独自出神，琢磨薛宜惠的用意时，花厅外有宫婢带客入内。
来客一袭明蓝色院判官服，却并非叶正云。
宋喜站起身来。
不过是她裙摆带起的些许微风，涟漪般荡开在花厅之内，便幻作一室清明。
高堂明镜，秋水长风。
有风若此，唯因为此间之人，是季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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