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宵之52
顾落轻生得一把好嗓。
只可惜他有张狗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爷忙着祭五脏庙，唤我作甚？”
剔透得胜过冰雪的嗓，开了口，却带着坊间混混的痞气。
此人缺管少教得很。
宋喜心中暗想。
温恒不似宋喜，显然对他颇为了解。
见他此状，温恒并不恼他，只是神色如常地再开了口。
“你当班时玩忽职守，朕倒也不追究。”
他转身坐回到御座上，朝顾落轻招了招手。
“朕尝一尝，是什么好东西，让你这挑嘴之人吃个没完。”
顾落轻一甩手，素色的绣袋砸落于书案正中。
“齐光弄来的新东西。”
他轻巧一跃，翻身坐上书案，点了点那只绣袋。
“跟冯天厨的手艺比，更胜一筹。”
温恒打开绣袋，去取袋中之物。
宋喜却早在顾落轻抛出那绣袋时，便已知晓了里面装着什么。
那袋子，她再熟悉不过。
兰花豆她亲手装在了这绣有青荷的绣袋之内。
昨夜齐光到内膳房，便是去取这袋子。
宋喜这下算是明白，齐光怎突兀问她要什么零嘴儿。
原来这其中倒了次手，兰花豆到了顾落轻的手上。
温恒拿出了一颗豆子。
火候恰好，色香俱佳。
他想了想顾落轻所言，这豆子做得比冯天厨更好。
莞尔一笑，温恒侧首，看向侍立在近旁的宋喜。
“你给他的？”
宋喜慌忙跪下。
“奴婢无心搅扰皇上您理政。”
话落，宋喜偷偷觑向齐光。
齐光果然如她一样，瞧着亦有些着慌。
顾落轻在当值的时候吃零嘴儿，皇上虽不追究，可说到底，这兰花豆的声响使皇上分了神。
豆子是宋喜做的，递物之事则怪齐光。
顾落轻、齐光与她，哪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齐光正打算上前一步，替宋喜出言解释，顾落轻这位祖宗倒是先开了口。
“皇上您可别怪她，都是齐光那奴才骗她做的。”
齐光心下叫苦不迭，干脆双膝一沉，与宋喜一并跪去了地上。
“禀圣上，羽林军中暗卫，常人不识。是故奴才替顾大人他，向典膳讨要了吃食。”
温恒看看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再看看桌上坐着的这个。
宋喜是全程蒙在鼓里。
齐光只能算助纣为虐。
顾落轻才应是始作俑者。
齐光的那番解释，比起顾落轻来，更令人信服许多。
温恒将手上的豆子送入口中。
这味道，尝得出是同冯御厨一脉相系。
不过也的确如顾落轻所说，“更胜一筹”。
温恒点了点头。
“都起来吧。”
地上的二人闻声，皆舒了口气。
宋喜站起身来，恰见到顾落轻拿回袋子的手，被温恒按住。
“就放在朕这儿。”
这话并非商量。
温恒有理由，更有权力扣留下这袋豆子。
顾落轻当值期间，本就不该分心去吃东西。
更何况，毕竟温恒是君，而他是臣。
皇上有令，他总不好不遵从。
这普天之下，也就只剩温恒尚且能管住他。
顾落轻收回了手。
可他的目光，仍未从那袋子上移开。
少年人似有不舍。
极少见地，他换了副商量的口吻，朝温恒相问。
“待会儿再还给我？”
温恒并不理他，只示意宋喜进前添茶。
顾落轻仍坐在书案上，不肯让开。
温恒饶有兴致，抬眼看他。
“东西既到了朕手里，你还想着往回要？”
见温恒又开了口，顾落轻便明白，此事尚有得商量。
他跳下书案，朝温恒拱了拱手。
这礼，行得不伦不类。
宋喜因离得近，瞧着真切，忍不住掩嘴偷笑。
顾落轻却只顾了再向温恒求情，并未留意于她。
“臣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到了饭点儿，总这样没东西吃。”
温恒重新提笔，悬腕，未落。
宋喜听见他因了顾落轻的话，轻笑一声。
“还长身子？朕像你这般年纪，已有宫妃无数。”
顾落轻尚未婚配，这事情细艾道过。
宋喜在一旁瞧他热闹，怎料他忽将矛头指来她的身上。
“那臣也要娶妻！”
他扬手便指住宋喜。
“就这个好了，反正她吃食做得不赖！”
何止不赖？
顾落轻方才已夸奖过她做的兰花豆，说比冯御厨的更胜一筹。
他对宋喜其人，虽然尚无好感，但她那一手厨艺的确已深得他心。
宋喜不知晓顾落轻的底细。
他这句话，着实吓住了她。
温恒与齐光倒皆清楚，顾落轻只是一时犯浑，因与温恒置气，在逞口舌之快罢了。
齐光恍若未闻，仍稳立于原地，波澜不惊。
温恒则更是头也不抬，手执朱笔，好整以暇地圈点奏折。
一本阅罢，他端起茶，轻呷了口，方才凉凉出言。
“顾九你莫要戏言。”
放下茶盏，温恒再度抬眼看他。
“你若真想要讨老婆，便回家，求族长许一良配。至于她么……”
温恒转头觑一眼宋喜，笑着摇头。
“顾家怎可能准她进门？”
至少于宋喜而言，此话不清不楚。
宋喜不懂，自己是哪里配不上顾落轻。
倒好在她不急于一时，等到媚好来换了班，她方才追上齐光，虚心求教。
“典膳不清楚顾侍卫其人，实属正常。暗卫的事情，哪怕六局尚吏，或是内府掌印之中，都鲜有人能够尽数道出。”
齐光寻了个僻静之地，将顾落轻的来头，细细道与宋喜。
知晓了羽林军多为世家子弟，而顾落轻恰是门阀顾氏的嫡系幺子，世家公子中数一数二的金贵之人，宋喜便也就懂了皇上的话。
像顾落轻这样的人，若要谈婚论嫁，总不会随随便便拉哪个女子成家。
顾家既是高门，顾落轻所娶之人，也必定要门当户对才是。
这样的贵公子，宋喜高攀不起。
皇上说得很对，她配不上顾落轻。
分明二人之中，宋喜才是低贱的那一个，她却多少有一点儿同情他。
他同自己一样，五岁便进了宫，可方才观其言行，他显然不似自己，有人关爱亦有人管教。
他排行第九，是嫡支里最小的儿子。顾家说是宠他无度，又怎不是害他？
反观自己，有冯御厨如师如父，收她作关门弟子，将她悉心抚养长大。
师父教导她时虽然严厉，倒才是真心宠她。
迷迭近来十分清闲。
内膳房鲜少开火起灶，他便歇了那采买的差事。
故此，宋喜少了与他一同出宫，明着采买，暗里去见苏淮的借口。
好在桃柚仍需时常去见藤枝。
宋喜帮桃柚的忙，带他出宫去浣衣局，也算是方便了自己同苏淮相见。
“藤枝姐，你在这边一切可好？”
乍一见到藤枝，宋喜倒比桃柚先红了眼眶。
“不过是换了个活计做而已。”
藤枝点点头，抽帕子，替宋喜抹泪。
“我在这儿且自在呢，典膳你哭什么？”
宋喜指指桃柚。
“还不是因为我，害得你们俩被这皇城隔住？”
藤枝来浣衣局，虽未受苦，可到底是与桃柚两地分别。
“此事错不在你。我从一开始，打算与他结对之时，便做好了没法子长相守的准备。”
宋喜不信，转头去瞧桃柚。
桃柚对她点了点头。
“姐姐她的确在最初时，就已与我说过。”
“既然如此，姐姐便是明知会跟他分开，却依旧与他结了对？”
宋喜止住眼泪，好奇问向藤枝。
“虽是这样没错，可我至少并未瞒他。”
藤枝朝桃柚一笑。
“将来必定会分开的事，我一早便告诉了他。”
“那桃柚呢？桃柚你可怪我，害得你与姐姐不能长相厮守？”
桃柚被宋喜这样问，白净的面颊上，倒泛起了薄红。
他想起在太医院那一晚。
藤枝初将她的秘密诉与自己。
彼时他二人互道心意，可藤枝又言，两人终难以常在一起。
那会儿他多少是心中有怨的。
可更多却是对她的不舍、怜惜与理解。
毕竟这不是她可以左右之事。
藤枝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罢了。
她有她的职责与义务，有她不可摆脱的结局。
自己那会儿倒是任性了些，偏偏狠咬上她的唇，借势欺负了她。
好在如今他们虽分隔两地，典膳却肯帮忙，常带他来看她。
自己虽无比思念爱人，却并非难解相思之苦。
诸事因宋喜而起，她却也在尽力弥补他们。
更何况，抛开宋喜不谈，藤枝姐会来这里，最关键的还是因受他人所托。
这人不是宋喜，他哪里会怪她？
“姐姐有责任护着你。她当初进内膳房，便唯有一个目的，只为了护你周全。”
桃柚向宋喜解释。
“我若强留姐姐，便是扰了她本来的计划。她暗中护你在先，与我结对在后。我知晓孰轻孰重，又怎会逼迫她本末倒置，舍你而择我呢？”
宋喜听了桃柚的解释，稍稍明白过来。
“姐姐那一夜舍命救我，原是有责任对我相护？”
叶正云彼时说藤枝蹊跷。
原来藤枝救她的因由，真的并不简单。
从前宋喜始终未能问出的事，如今近在咫尺。
藤枝过去遮掩了她挺身相救的真相，到如今已没必要再藏。
“我救你，不是想要替桃柚送死。”
她点了点头，向宋喜坦白。
“从一开始，我便受人所托。”
“姐姐你护着我，是受何人之托？”
藤枝看看桃柚，并未教他避开，却也未当着他的面，将事情直接道出。
“典膳不如去问一问芳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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