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宵之11
“挑屋子倒在其次。要统领内膳房，手底下的人选，首先不可出错。”
湘杏伸出手来，替宋喜掰指细算。
“今日皇上他一句口谕，内府的二十四衙门、再加上咱们六局的二十四司，都跟着地覆天翻!”
宋喜从接过旨，便听由尚食安排，入房打点行李。屋外的风吹草动，她自然未及听闻。
“今日事后，首当其冲，便是你们这尚食局。眼下有多少人，已在暗地里蠢蠢欲动？人员调配的事，皇上全权交由了尚食安排，却唯独留下一个名额给你。”
“给我？”
宋喜不解，湘杏继而再言。
“你为典膳，能带去内膳房的，只有四司中各一掌女。司酝、司药、司饎三司，皆由尚食甄选。可司膳司的掌膳，却任凭你安排。”
湘杏说到这里，宋喜恍然。原来那个“名额”，是指掌膳之一。
“四个掌膳之中，唯一人能随你去内膳房。到时候，妹妹须打起精神，千万谨慎。相比于选屋子，此事要紧得多。”
宋喜乖乖点头，认真记下叮嘱。
“不仅如此。供你差遣的，还有四名女史。她们四人，并非由尚食在此抽调。”
“莫非是……皇上他，撤掉了御书房？”
“好妹妹，你总算开窍一回！那处茶水房的女史，将调往内膳房。”
湘杏满意点头，宋喜却暗自苦笑。
她总算是明白，为何内府衙门与六局各司，皆因一道口谕便“地覆天翻”。
若只是重开内膳房，算不得什么大事，涉及的也仅有尚食一局。
哪怕上头再重视些，顶多加进去尚膳监，事情仍撼不动整个内府。
可如果裁撤掉御书房……那便算“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自养心殿内膳房被废，天子便长居于御书房。
御书房在泰和宫之东，既是书房，亦算作天子正寝。
这样不可撼动的无上地位，于宫城内，已保有近二十年。
而今御书房一朝裁撤，将带来不小的人员变动。别说那些利益链上的人，无法泰然处之，就是宋喜自己都已慌张起来。
要知道就如湘杏所言，尚食局曾派去御书房的女史，现如今可是被塞给了她。
那佐茶的南北杏，外加上一筐黄芪，她记得再清楚不过！
事到如今她仍在后怕，又怎情愿将尚食局的内鬼，摆在自己近旁？
“唯这些人和事物，同你直接关联。剩下的，便都是些杂七杂八。”
宋喜还来不及担忧内鬼，湘杏便已然再开了口。
“内官、司设、御用诸监，尚宫、尚仪、尚寝各局，俱已忙作一团。姐姐我手底下，倒无需多少调动，所以一安顿好，就赶来见你了。”
随后，湘杏将内府的诸般变化，事无巨细叮嘱于她。宋喜自知机会难得，便只好暂放心中忧惧，凝神详听。
当天晚上，宋喜见到了御书房的四名女史。
司膳司的女史鹦哥、司酝司的画眉、司药司的子规、司饎司的百灵。
“你们四个……谁叫得最好听？”
盯着四人，心里琢磨半晌，宋喜仍旧是头疼不已，只憋出这么一句。
女史们皆一怔愣，子规最是疑惑，犹豫不定地先开了口。
“布——谷？”
算上宋喜，屋子里五个人相视过后，哄然笑开。
初见时的一点拘谨，便也化解开来。
皇上限北膳房三日内打点停当。这期间，御书房又有诸多陈设，要移回养心殿。
南膳房人员调动、北膳房用品未全，他自然无法再宵衣旰食。
得了这少许空暇，温恒夜宿去敏贵妃处，逍遥快活自不必提。内府众人，却是忙到不可开交。
膳房北边的养心殿里，窸窸窣窣，声似夜闯空门，中宵方止。
宋喜蜷在床上，闭目听着，于心头细细盘算。
依照这般速度，估计不出两日，一切便皆可安排停当。
女史里的内鬼，只要她仔细辨别，今后日日相处，早晚会瞧出破绽。
其他三个掌女，尚食明日送来，眼下只剩司膳司的掌膳，仍需她考量一番……
“咱们大家，也是多年共事的交情。既然知根知底，我便明人不说暗话。”
瞧着面前的四位掌膳，宋喜尽力将声音放稳。
“皇上有言，掌膳中唯一人，可随我去北膳房。余下三位，便只好留在这南膳房，自求富贵。”
宋喜话说到这，稍稍停下。四位掌膳皆殷切望她，只待她言明选中之人。
“但不知诸位可曾想过，留在南膳房的，不仅有三位掌膳，还有空缺的典膳一职。日后谁人有幸升为典膳，宋喜不知。只是……丑话当讲在最先。随我去北膳房的，定无缘补此空位。”
多年共事，就定然知根知底？
掌膳们方才的殷切神情，皆已荡然无存。
几人面上，多少有犹豫之色。
宋喜心下不免叹息。
她方才所言，不过是诈这四人罢了。
上至皇上，下至司膳，无一人说过自她离去，会有人来补典膳之职。
就如同这里的四位掌膳，将缺一位，宋喜去北膳房，此处也只是空出这位子罢了。
奈何她需要尽快择出一人。故而这捏造的“补缺”之说，便是最好办法。
四女史中的内鬼，已然教她头痛。择人之事，若不能当机立断，定会引火烧身，留存后患……
“那你后来，为何唯独选了媚好？”
第三日，温恒已稳坐在养心殿上。他品过百灵呈上的清茶，闲闲向宋喜问道。
瞧他满面春风的模样，这两日在敏贵妃那，准是过得滋润。如今搬回了养心殿，他又欲凑宋喜的热闹，以此取乐。
宋喜怎能够任他得逞？
“回皇上，不是奴婢‘选了媚好’。”
她不紧不慢朝温恒一拜，淡淡开口。
“那四位掌膳，奴婢任她们自择去留。最后是媚好主动请愿，欲入内廷。”
“哦？她竟无意于典膳之职……”
温恒放下了手中茶盏，正身瞧住宋喜。
“皇上您也觉得奇怪不是？为何她不同其他三人，无意于奴婢那位子？”
宋喜语气仍旧平淡，却是隐隐笑起。
他果然被她吊住胃口。
顾不上盏中上好的茶，温恒只专心盯着宋喜，待她作答。
不止温恒，就连那日传过口谕的提督齐光，还有正侍立旁侧的女史百灵，皆暗中望向宋喜，静待她解开谜题。
“媚好对奴婢讲得分明。南膳房虽有荣华富贵，却毕竟不如这里，可以常仰天颜。”
宋喜以袖遮口，笑得揶揄。
“典膳一职，媚好不见得欲要争取。她真正愿意做的，是皇上您的娘娘。”
温恒未待再饮那茶，便险些被自己呛住。
齐光尚哑然怔愣，百灵已凑上前来，替温恒轻拍起背。
“如此一来，百灵你对那媚好，倒要仔细提防。”
闻得齐光此话，反倒是宋喜不明所以起来。
她这一头雾水的呆愣模样，可算好生愉悦了温恒。
“百灵这妮子啊，是皇姐硬塞给朕的。”
温恒笑起，发善心，径直诉与宋喜。
“她刚巧同媚好一样，为的不是端茶递水，而是尽早做上娘娘。”
“皇上您又取笑奴婢！”
百灵原本拍在他后背的手，转而攀上肩头。
温恒轻巧一挡，她反手攥住他袖子不放，转嗔为笑。
“既然您清楚得很，那到底何时，才肯收奴婢入帐？”
“齐光啊，你可瞧见了么？这丫头，莫不是被你那鹦哥教坏！”
任百灵如何挣动，温恒皆不给她上手的机会。他将她挡在一旁，反对齐光笑嚷。
“明明她刚来时，还似画眉一样，禁不得逗。现在她倒好，竟揶揄起朕来。”
一趟面圣，宋喜算得上收获不小。
昨日将媚好领来内膳房时，宋喜知道了她与鹦哥曾经相识。
今日听罢了皇上打趣，宋喜又闻得齐光是鹦哥的菜户。
司礼监的提督太监，竟与尚食局的女史结对……
这事情，却终比不上百灵的身份背景，更令宋喜惊讶。
百灵背后的靠山，竟是温恒长姊，帝姬温昭。
当朝的长公主温昭，是为皇后嫡出，自出生起便荣宠长盛。
就连其同父异母之弟，而今的成顺帝温恒，对长公主都要礼让三分。
百灵背靠了温昭这棵大树，是前来服侍皇上的体己人。可时日已久，她却依然未入后宫。
宋喜不知，百灵在等待与图谋什么，又或者说……是皇上他，在抵触与提防什么。
这四名女史，如今能探查到的两人，已不简单。
余下的画眉、子规，在短时之内，她又难辨出底细。
宋喜始终未曾忘记，她们四人，可是从前服侍在御书房的女史。
御书房曾为帝王正寝。
那么这四个人，即是尚食局所有女史之中，无人能及的个中翘楚。
对于宋喜而言，若想要不动声色，找出那次黄芪之事的真相，单是要与这四人周旋，便已极不容易。
如今她身旁可用之人，只有初至此处的四名掌女。
敌我尚难辨明。
接下来的任何动作，她皆须万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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