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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呦呦鹿鸣


宋微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翻来覆去地盯着一根玉簪盯了一下午。

        这是多年前她还在西北的时候得了快好玉,但是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暗含花语,只知道看花应识好颜色。

        年轻莽撞的少年人将自己一见倾心的花刻在绝世美玉上,但回京后却在勾栏瓦舍间见到不少姑娘头簪此花。

        宋微瑜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是该怪自己被人愚弄,还是怪世风如此。那时候她没能分辨清楚,只能下意识的将它藏了起来。

        直至今日才将它在拿了出来。

        宋微瑜举起那根玉簪在日光下仔细看着,簪子整体通碧的颜色中揉着几分深深浅浅的紫意,让本来古质素雅的簪体染上了几分诱人的魅色,两者矛盾的结合像极了她今早才见到的那个人,那双让人一见难忘的绝世媚眼。

        长吁一口气脱去外裳,宋微瑜随意地将自己摊在地上,想借几分初春的寒意来清空自己的思绪。

        于是她就这么百无聊赖了半晌,直到归栖推门进来,她还是保持着自己愣神的模样。

        归栖一进来就见宋微瑜一副大咧咧不顾,全然不顾自己完美体态的颓然样,心中不由感到一阵头疼,她想开口相劝,但又奈何自己口舌愚笨,说不过自己主子那在销魂窟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嘴上功夫。

        无奈只能强忍不适,保持着平视的姿势,索性不去看宋微瑜那糟心的模样。

        宋微瑜暗撇了自己的小侍女很久,却也不见对方来管自己,于是只能操着一口满是小钩子的腔调欠欠的向归栖道:“这不是归栖姐姐吗?才几个时辰不见就这么急哄哄的来寻我,莫不是思念成疾,想亲眼看看我一解相思?”

        凭着这么多年练就的好功夫,归栖从自己主子这嘴开始说话的时候,就自动闭耳选择了无视,等她的主子卖弄完了,才沉的开口道:“现下已过申时,奴来服侍主子沐浴更衣,进宫赴宴。”

        宋微瑜一听这话,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脑海里就不住地往外蹦着今早闫洵那副身着红衣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她不由感到得一阵牙疼,抽着冷气道:“赴什么宴,今儿可是新科鹿鸣,你主子今晚要是真去了,那可就是实打实的喧宾夺主了。你这是感觉我今早这把火填得还不够,还想着直接一上了炮仗把他怀昌侯府炸飞不成?”

        归栖一经点拨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她忙低头俯下身子认错道:“奴并无此意,请主上明察。”

        宋微瑜抬手遮住了自己那双蛊人心智的桃花眼,感受着背部从木质地板传来的冷意淡淡道:“若要永绝后患保他人安康,只能断情绝意着一条路可走,你会怎么选?一时快乐,还是要独自承担这份苦痛。”

        归栖淡淡的笑道:“我的主子啊,你这不是都已经做了选择了吗?还问奴做什么。有一些事情注定是要主去做的,除了你没人能改变这大局了,奴知道那条路注定艰难,但主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该回头四顾,因为他们不会给主犹豫和后悔的机会。”

        “不能后悔吗?”宋微瑜嘴角泛起了几分苦涩,本就有几分无趣的时光在此刻变得分外萧索。

        “请人去替我告个假吧,今晚就不回来,记得找人来看着内院。”

        宋微瑜淡淡道,说完她就摆了摆手遣归栖出去了。

        不过她也没躺多久就起身换了身在柜里搁置依旧的白衣,然后一个人拎着深色的斗篷,背着漆金的箭筒,牵着漆云从角门偷偷地溜出了府。

        夜半时分,皎月初衔榕枝头,薄香难掩桃花浓。

        闫洵别了宴上的留客,一身酒气地从侧门进了府,却因为多年食素少有酗酒的饮食习惯在今朝被打破,胃部不断地抽动着。

        闫洵不安的蹙起了秀气的长眉,生生打破了自己持重不变的冷清表情,但老天仿佛感觉这样还不够,就再给他泄去了一把枷锁。

        于是乎在忽然间恼人的醉意就冲上了他一贯清明克制的大脑,最后闫洵只能借着自己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遣散了周围的小厮侍从,一个人踏着月光踉踉跄跄地往独院走去。

        许是今早见了那位艳名冠绝的风流世女,又或是被金銮殿里锦袍金腰带晃了眼,闫洵总感觉自己有些心绪难平,氤氲上头的醉意熏得他感到了一阵恍惚,不然也不会在隐隐约约间听到有呦呦的鹿鸣声。

        他寻着耳畔的声音在往前走着,不一会就看见了那个在树下的身影,晚间的月光给来人披上了一层冷清的薄纱,看不真切那人到底是谁,但就着月色闫洵也能感觉到对方的风仪卓绝。于是他借着脑中混沌的感觉,也不顾自己身处何境来人是何目的,就那么直愣愣地走了上去。

        宋微瑜已经来了有一段时候了,早就做好了自己的事情。但又感觉自己如此大费周折的来这一趟,不借此和闫洵直接说几句表明来意就太亏了。

        于是她一边等着闫洵一边逗着下午拘来的幼鹿,本来宋微瑜还想着要怎么开口和那个冷冰冰的书呆子说话,谁成想就直接听到了对方着脚步声,如果她的耳里没出错的话,闫洵那个书袋子竟是直径就朝自己走了过来。

        宋微瑜心里兀自疑惑起了对方的目的,但同时在心里也做好了准备,虽和她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同,但多少也是省了自己的口舌,她倒是也乐得如此。

        宋微瑜不舍地放过了在她手下一直打圈摇尾的幼鹿,仍是保持着侧立的姿势装腔道:“今日贸然来访恐有扰公子清幽,还望见谅。”

        是她。

        在看清来人时闫洵思绪停滞了一瞬,他心间轻颤,酒精上头的他循着本能开口关心道:“翻墙进来的?”

        一听这话,宋微瑜直接就和嘲讽挂上了勾,她本来自信满满的决心直接被敲了个粉碎,无奈只能强忍住扭头翻墙逃跑的冲动,勉强勾起嘴角的弧度继续道:“怀昌侯府护卫森严,某武艺不精只好取了个巧,这才得以见你一面。”

        “你是该好好习武了,省得让老国公在操心。”

        说完这句话,闫洵纤长的脖颈染上了大片的粉意,他只知道宋微瑜说来看自己,自己也回了她。

        闫洵晕乎乎的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垂,一副全然不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逾矩事情的无辜模样。

        宋微瑜终究是没端住架子,本是想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和闫洵好好论一论道理,哪知她一转过头就看见那个天仙一样的呆子正浑身冒着酒气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宋微瑜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素色月牙衫,登时心里感到一阵荒谬。

        这一如既往的挫败感,她在心里默默感叹,但面上却不显:“是某太过顽劣,哪比得上闫公子你,这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的才华斐然,诗名冠天下。”

        闫洵仍保持着捏耳垂的姿势,看着自己的脚尖运转这几乎宕机的大脑慢慢地吐字道:“虚名矣,世人谬赞,比之你道是实名无疑。”

        宋微瑜被他这话梗了一下,她感觉自己今天是脑抽了才想着来这上赶这儿找不痛快,但转头又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滑稽场面,想着闫洵这次虽然话里带刺,但是总是比上次一句话都不说要好。

        罢了,罢了,她宋微瑜如今只在他闫洵一个人面前丢人,也总好过当街在众目睽睽下被他下脸面,反正今后的日子里她总是要习惯的,不如现下就开始接受现实的好,等将来有机会了她在和闫大公子好好的算算这笔账,宋微瑜在心里如是道。

        她挂着笑弯着眼,出声道:“今早之事,情急之下某多有冒犯,又恐公子误解于心,于是瑜深夜前来只为送这赔罪礼给公子,一算你我结识之贺,二解公子心头忧虑,三也算是某祝公子喜登新科。”

        情况之外的闫洵没有直接回她的话,只是有几分好奇看着幼鹿,过了好半晌才幽幽地开口回道:“一礼多用,你倒是深谙官场送礼之道,想来是回回送礼送惯了才会如此。洵自幼苦读于诗书,实在是不懂这其中隐喻,还望世女明示。”

        宋微瑜一听这话不由地眉头一抖,她没想到闫洵竟然如此生猛直接,又生怕眼前这位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言让她进退维谷,于是宋微瑜忙拱手撤步鸣金收兵:“闫公子举世清高,是瑜某逾越了,今夜就权当某没有来过好了,请公子自便。”

        话一说完,没等闫洵有所反应宋微瑜就直接提息飞跃,毫不留恋地从怀昌侯府的后墙出府院。

        徒留闫洵一个人和幼鹿两只在月色和花香下相互对峙着,两两无言。

        出了侯府的宋微瑜感受着身际拂过的夜间凉风,深吐一口浊气。

        虽说欲速则不达,但她看着眼下闫洵油盐不急的样子,也着实让小宋将军对自己以往的光辉战绩产生了深切的怀疑。今日闫洵直截了当地问出口,她当下就感觉情况不妙,只能选择先撤一步,以期后望。

        前途渺茫啊,宋微瑜在心里默默唉声道。

        等着夜间的戌时一到,她便两指一捏并在嘴边一吹,霎时间独特悠扬的口哨声沿着晚风和内里传向更远处。

        不久,远处就传来的哒哒的马蹄声,生生踏碎了一巷的静谧。

        宋微瑜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翻身跃上了马背,高高地扬起缰绳驱着漆云拐过四巷越过了三街,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长街。

        这时宋微瑜望向了绮楼的一处明灯,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盒,她的面上才露出一个称得上真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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