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十六（12）
“所以……我忘了跟老板说我没去考试。”
“是的，你忘了。”江洇说。
林惜南冷静地问：“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江洇笑了，往椅背上一靠，修长的腿搭在一起：“你可以趁着他还没给你打电话，先给他打过去。”
话正说着，林惜南的手机在桌子上默默亮了，屏幕上赫然是“催命徐老板”。
……
来的可真及时。
林惜南诚恳道：“老师，下次可以早点提醒我。”
江洇也诚心道：“我会的。”
林惜南轻轻翻了个白眼，划开屏幕接通了电话：“喂？徐老师……”
江洇眼睁睁看着林惜南从活蹦乱跳的状态一秒切换到早上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整个人都震惊了。
刚刚才听过的慈祥声音又响起来：“生病了啊？”
林惜南柔弱道：“嗯……一直胃疼，刚从医院回来，还没来得及和老师说……”
徐时问：“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医生说注意饮食，吃两天药就好……”
“那就好。我听说是江老师送你去的医院？”
林惜南顿了顿，说：“对……江老师说是王粤汀想来，但是快考试了就……”
她没继续说，徐时这么一提，她乍一下发现自己似乎忘了问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比如她同桌到底为什么没来。
徐时在电话那边叮嘱了几句，林惜南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话，然后挂了电话。
江洇还坐在对面，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从几秒钟之前林惜南的表情突然开始泛着迷糊开始，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江洇觉得，自己也许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的。
当然，这一段他实话实说就可以了。
果然，林惜南的身子不自觉地坐正，犹犹豫豫地想要开口。
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每一次林惜南有点心虚，或者是有什么一听就很离谱的请求时，都时这副模样——微微蹙眉，眼神飘忽，始终不敢看他。
果然，林惜南抬头，开了口。
“江老师。”
江洇稍稍松动了一下脊背。
“你下午要监考吗？”
江洇：“……？”
那段已经解释过两三次的说辞突然不顶用了，江洇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啊？”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林惜南却突然换了话题：“啊没什么没什么。”
她迅速换了一副表情，笑的灿烂：“我同桌是不是特别担心我啊？我听她声音都要哭了。”
江洇顿了顿：“嗯。”
林惜南曲膝坐在沙发上，长发披在身后，浅浅盖住了腰背，常穿的t恤牛仔裤换成了柔软的纯棉睡衣。
江洇少见她这副单纯无害的模样。
平日里在学校，林惜南总是笑的张扬，做事风格甚至称得上一声乖张，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她说话时弯弯的眉眼惹得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逗她玩，江洇知道，那是她故意做给大家看，哄人开心的可爱。
但她又是沉静的。晚自习给她几张卷子，可以在那里坐两个小时不喝水。笔记本上圈的密密麻麻的都是整理的重点，江洇亲眼见过她把一个知识点拆解开，和其他知识连成体系，压着声音一点点给王粤汀讲解。
江洇总觉得，她给人讲题目的样子有几分熟悉。
像他自己。
而林惜南刚才在床上脆弱无助的样子，和此时病痛尚未完全褪去时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软弱模样，不再似阳光一般炙热，甚至带了点柔和。
江洇轻轻摇摇头，挥去了这些有的没的想法，重新挑起了话题：“你还要去考试吗？”
林惜南回道：“不去了吧，反正都错过一场了……刚好在家睡两天。”
江洇对这个回复满意似的笑了笑，起身拿起了车钥匙说：“那我先走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林惜南看了眼时间，问：“还要回去监考吗？”
江洇说：“是啊。”
林惜南弯起的腿放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踩着拖鞋走到江洇面前。
江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依然是隔着一条胳膊的距离，礼貌又合理。
却没想到林惜南直接伸手拽住了他，说：“江老师，留下来吃个饭吧。”
江洇：“……？”
他问：“什么？”
林惜南歪了歪脑袋笑了：“我会做饭的，江老师大早上的被折腾来照顾我，就喝了一杯茶。我总得表达一下感谢吧？”
江洇乐的直笑：“你还懂这些呢？”
林惜南骄傲道：“当然啦。”
江洇收了笑，颤抖的胸腔平静下来。他拍开林惜南乱抓的手，笑骂道：“闹什么，刚喝完粥又要吃饭，也不怕长胖？”
林惜南收了为非作歹的爪子，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灵魂才是重点，而且我又不胖。”
江洇“唔”了一声，说：“确实，这都搞进医院了，多吃点是应该的。”
林惜南笑盈盈地盯着他，等着他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
江洇摩挲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那既然如此，我就……”
林惜南眼睛里写满了期待：“留下来？”
“回去上班！”江洇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你给我消停点儿养养身体，进医院我可不负责救你。”
林惜南“嗷”的一声，表情很是丰富：“疼！”
“疼才能长记性。”江洇拿了包往门口走，“好好吃药，不用送我了，记得给你同桌说一声没事了。”
林惜南泪汪汪道：“知道了……”
江洇的身影离开玄关，警告似的不让她出门送，顺手就关了门。
家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浅淡的香气在玄关处渐渐飘散，林惜南伸手，手心按在门上。
仿佛这样可以离他更近一些。
电梯的声音在楼道里十分清晰，林惜南脸上还是那副笑容。直到电梯门合上的声音响起，她一秒收了表情。
林惜南脸色平静，转身走到了餐厅，坐在江洇坐过的椅子上。
胃部钝痛已经好多了，不知道是哪种药缓解了疼痛感。但她还是慢慢弯下了腰，趴在餐桌上，捂住了胃。
钥匙留在了餐桌上，林惜南右手轻轻摸着那把钥匙。
医院里，林惜南问他从哪儿来的钥匙。
这属于是明知故问了，总共三把钥匙，一把在王粤汀那里，一把在林溪北那里。
而江老师那会儿正在生气，沉默着没有理她。
林惜南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慢慢起身去了卧室。
还有四五个小时才考下一场，她还可以再睡一会。
拉上窗帘，关了灯，林惜南侧身躺下，习惯性地拍亮床头柜的小夜灯，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照片不见了。
-
长南二中，停车场。
江洇拉上手刹，把座椅调到尽可能地宽松舒适。
他微微闭着眼睛，左手撑着额头，右手在一个相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有些乱。
带走照片和带走整个相框之间，他选择了带走整个相框。
毕竟，如果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相框立在床头柜上，那照片就只能是他拿的了。
江洇有些头疼。
他选择用放空的方式来逃避这个需要他思考的问题。
于是他闭着眼睛，不再去看那个熟悉的人影。
下课铃已经响起来了，江洇没什么心思吃饭，也不想赶着去上班。索性还有几个小时才开考，他不如在这一方小角落里偷会儿懒。
几分钟后，江洇把那个相框连着照片扔进了副驾驶的置物箱里，放下驾驶座的座椅阖上了眼睛。
管她会不会发现呢，他现在只想睡觉。
一觉醒来，江老师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有条不紊地去行政楼取了卷子，补了说明，然后转身往第一考场去。
几乎每一场数学考试，他都被安排在第一考场。
大抵是为了避免学科老师和学生之间互通答案，他们是不需要监考理综的。
还不如去监考文综。
江洇麻木地想。
文综好歹能看看试卷解解闷。
他迈着长腿往一班走去，教室外已经没人了，考数学之前少有学生在走廊看书。
第一考场的学生还是比较省心，不用他多说什么，教室里一片寂静，学生整整齐齐地坐在下面。
人已经来齐了。
来齐了……？
来齐了？！
江洇一下子就往门口的位置看。
早上说着“还不如在家睡两天”的林惜南，这会儿扎了头发换了长裤，坐在1号座位上，脸上是怎么看怎么做作的乖巧。
不知为什么，江洇越看她越觉得这小姑娘身后肯定疯狂摇着恶魔的小尾巴。
于是江洇更加麻木了。
他不再往门口看，分了两叠卷子递给讲台旁边的同学，说：“给第一组递一下。”
教室里传来一声声纸张翻动的声音，第一组拿卷子的女生声音甜美，恰好是江洇能听清楚的音量：“谢谢哟。”
尾音像个波浪号。
江洇想起那个被塞进置物箱的相框，咳了一声，掐断了空气里浪了一半的波浪号。
此后林惜南十分安静乖巧。
她考完了数学和理综，第二天下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在家睡觉。
一直到调研联考考完，林惜南直接从前三掉到前八百，两个人都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张照片的事情。
倒是何以被这个成绩吓了一跳。
江洇拖了几分钟的堂，讲完了最后一道题，开门就看到何以站在教室门口，好像要找什么人。
林惜南挽着同桌跟在他身后，一如往常一般喊住了他，然后声音顿了顿：“哟，这是走错楼层了吧。”
江洇听见她喊“江老师”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却又因为后面同何以打招呼的这句话又犹豫起来，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继续走。
好在林惜南没让他纠结太久。
走廊上的人随着下课铃声逐渐变多，林惜南冲着何以说了句“等我一下”，就快速走到江洇旁边，低头拽着他的袖子。
酷暑时节，江洇却还穿着长袖衬衫。
他也不是特别畏热的人，教室办公室空调都低，走这几步路倒也不算难耐。
林惜南从口袋里摸出两颗锡纸包装的糖果，放在了他摊开的手心里，然后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旁边来来往往都是人，林惜南收了手，规规矩矩地说了声“老师再见”，神色洒脱。
江洇无奈笑道：“没大没小的。”
林惜南这才嘻嘻哈哈地转身走了。
何以站在高三六班的门口。
他有些热，额头微微出了汗。刚一下课他就上了层楼往六班来了，在门外站了几分钟之后，教室里的凉爽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夏日的燥热。
六班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冷气顺着门带起来的风吹出来，带来一阵舒适的凉爽。
然后他就站在门口，左侧身体靠着一点凉意消散着炎热，他看着林惜南往前追上江洇，看着林惜南分给江洇两颗小女孩才喜欢的糖，看着江洇收下这两颗糖之后蓦地笑了。
他也看见林惜南蹦蹦跳跳回来之后，江洇跟着她身影的那道视线。
然后那道视线同何以的打量撞上。
江洇微微敛下眉眼，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他点点头，收了笑意离开了。
林惜南这个傻子并不知道何以丰富的内心戏，她站到何以面前歪着头问：“找我有事儿？”
何以僵硬地说：“谁说我找你的？”
林惜南：“……？”
她愣了一下，随即觉得有些好笑：“行，不找我。你找谁啊我帮你喊？”
这下轮到何以愣住了。
他找谁啊，他哪知道他来找谁。
随后何以一甩胳膊：“找傻子的。”
林惜南伏在王粤汀胳膊上笑了，拍了拍同桌的肩膀往前追了几步：“诶何以，别走啊。何以？”
何以像听不见她说话一样下楼，林惜南哭笑不得地拉住他：“怎么了？”
走廊来来往往都是人，何以同几个认识的人温和地打了招呼，转身却像炸毛一样张口就怼：“能怎么，考七百多名的又不是我。”
林惜南这才恍然大悟一样。
她笑了：“我那不是两门没考吗？”
“怎么没考？”何以问。
林惜南耸耸肩：“去医院了，胃病。”
何以这才转过身，皱眉道：“怎么回事？”
林惜南思考了一下，略去了江洇的部分，把医生说的话重复了个八九不离十，然后凑上前贱兮兮地问：“哥，你是在关心我吗？”
何以温柔笑道：“怎么，终于发现哥哥是好人了？”
林惜南更欠了，从口袋里摸出另一颗糖果，塞进何以手心里：“冲着你这句关心，我决定分你一颗糖吃。”
何以看着手上这颗和江洇手里一样但是数量只有二分之一的糖，心里那股劲儿又起来了。
他没有表现出来，咬着牙收了糖果：“好，谢谢妹妹。”
妹妹笑的像只大尾巴狼：“不客气哦哥哥。”然后转身就走。
何以愤愤地准备离开，末了想起来了什么。他看向楼上的那道身影：“对了，谁送你去医院的？”
林惜南的脚步顿了顿，低下头看着何以。
她的侧脸线条有点看不清楚，声音透过几级台阶含含糊糊地说：“一个朋友。”
她没继续解释，抬腿上楼，回了六班。
烈日高照，骄阳似火。
长南二中的教学楼时而被阳光笼罩，时而被倾天暴雨洗刷，又在雨后显出更加鲜艳的颜色。
日子一晃，又是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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