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六（10）
江洇逐渐习惯了晚自习的时候，身边坐着一个埋头安静刷题的人。偶尔来问题目的学生也都自觉地站在江洇的另一侧，放低了声音。
两个人的水杯放得很近，林惜南那一杯里最初是白开水，后来是速溶咖啡的奶褐色，最后换了散发着苦味的黑咖啡。她时不时拿来灌一口，表情从“这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难喝”，渐渐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一整杯黑咖啡，仿佛那就是白开水。
江洇不止一次问过，晚上□□点还喝咖啡，回家能睡着吗。
林惜南朝他笑笑：“就是要睡不着才喝的。不过我感觉已经没什么用了，我回家还是会困。”
江洇皱着眉，有些担忧：“这刚高三，你当心胃喝坏了。”
林惜南随意一挥手：“没事儿，我耐造。”
耐造的林同学在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去医院开了一大袋胃药。
王粤汀拎着b超的片子，无奈地问：“你真不做胃镜啊？万一有什么事儿你不要命了？”
林惜南丝毫不在意，甚至愉快地甩着袋子：“没事啊，不是其他器官的问题肯定就是胃的问题了。没事儿，医生说了三餐好好吃就行了。”她朝王粤汀眨眨眼：“就为了这破胃，跑一早上了。走吧，这旁边有家牛肉面味道可好了。”
两个人请了前两节课的假，索性在学校旁边舒舒服服地吃了顿饭。等到十点多回学校，第三节课已经开始了。
林惜南拿着请假条给保安大叔看了一眼，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学校。经过行政楼的时候，一楼办公室的窗户穿出一声怒吼：“林惜南！”
林惜南被吓的在行政楼前面一颤：“到！”
钱主任胡子都气飞了，站在窗口指着她：“你给我站住！”
林惜南无辜地站定，办公室里duangduangduang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钱主任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小跑出来，表情精彩，看起来莫名滑稽。
“你怎么回事？！平时迟到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现在还会带着别人逃课，出息了啊？你们老板管不了你了？！”
林惜南笑嘻嘻地举起手上拎的胃镜结果，在钱主任面前轻轻摇了几下：“我去看病了啊主任。”
钱主任眉毛一横：“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准高三了！注意身体！！你们呢！！！净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年轻小姑娘一天到晚不吃饭就想着减肥！减出毛病了吧！”
林惜南：“……”
随后她从善如流道：“主任我错了。”
钱主任：“错哪儿了？！”
“我错在不该不听主任的话，高三了还不注意养好身体，导致生病了请假去医院。这个行为不仅影响了本人的学习成绩，更是给班级带来了……”
“成绩是重点吗？！啊？！”钱主任双目圆瞪：“你们这些小孩子的身体只有家长心疼吗？！食堂天天那么多肉菜摆着好看的？！你！你……”
钱主任右手指着林惜南，半天“你“不出来后面的内容，最后只能硬生生憋出来下一句：“你赶紧给我回去上课！看到你就来气！”
林惜南哭笑不得地鞠躬：“谢谢主任，主任再见。”然后拉着王粤汀往教学楼象征性地小跑了几步。
钱主任在身后嘟嘟囔囔：“这群小崽子……回头让食堂换点菜，天天就那几样，难怪孩子们不爱吃……”
高二六班。
江洇上课的时候，习惯性地往第二组第二排的座位上看了一眼，发现两个座位都空着。
他神色不变，下意识地觉得林惜南大抵是去哪个老师办公室了，没多想走上了讲台。
教室比平时更加安静，少了前排一圈人吃糖吃话梅说悄悄话，江洇甚至有点不适应。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安静他居然还挑三拣四的。
而这节课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林惜南和王粤汀依然没有回来。江洇趁着学生写习题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班长呢？”
陈晨回头看了一眼，说：“班长早上就没来，作业都是昨晚交的。”
江洇点点头，没多说话。
而这样微妙的情绪也没再持续多久，动能定理刚复习到应用，脚步声就在走廊上响起，还有女孩子说笑的声音。林惜南和王粤汀从窗户旁边经过，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报告。”
江洇看了一下门口站着的人，忽略了心头突然地松快，仿佛是讲课时候抽空似的说了句“进来”就继续讲题目，似乎从没关心过她去哪里了，或者为什么没来。
林惜南把省立医院的袋子卷卷塞进抽屉，往前拍了拍陈晨的后背：“讲哪儿呢？”
陈晨小声说：“267页第四题，才讲一半。”
林惜南示意自己知道了，低头翻要用的资料，抬头的时候发现陈晨还保持着刚才转过身的姿势。
她看了眼桌子，零食都在桌子上，陈晨拿她零食从来不问。
随后林惜南扔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晨凑近了一些，更小声地说：“刚江洇问你去哪儿了。”
“嗯。”林惜南轻微挑眉，问：“你怎么说？”
“害，我能怎么说。”陈晨一摆手：“我说你一早上都没来，不知道昨晚去哪鬼混了。”
林惜南抬眼，江洇还在讲题目，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接着她的眼神从专注讲课的江洇身上掠过，落到了陈晨身上，似笑非笑：“说得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陈晨嘿嘿嘿笑着转过了身。
调研联考的内容集中在教育局定下的复习进度里，六班七班匆匆赶着时间复习完了好几本书，学生苦不堪言。林惜南写完了三张卷子，趴在会议桌上哀叹：“冯校长是不是非要跟八中一较高下啊？”
连日来的压力不仅落在学生身上，也落在这些刚上班急着做出点成绩的年轻老师身上。江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闻言笑了：“八中年年火箭班走保送，跟二中不一样。“
林惜南把脸贴在桌子上，盯着江洇：“江老师以前是八中毕业的诶，你也是保送生吗？”
江洇回忆了一下：“我是参加了高考的，不过沈清歌倒是保送生。“
“你们一个高中毕业的呀？”
“嗯。”江洇笑笑，“我们一直是一个学校。”
林惜南把脑袋换了个方向贴着桌子，充满暗示意味地看向王粤汀：“真好啊，我也想和王粤粤一直一个学校。”
王·莫名被cue·粤粤叹了口气：“大学还不放过我吗？”
林惜南可听不得这话，她蹭的一下坐起来，佯装凶狠地掐住王粤汀：“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江洇忍不住勾起唇角，愉快地看着她们，压抑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他喜欢看年轻的、热闹的事物，他也喜欢靠近发着热量的人。无论是沈清歌还是林惜南，都有着他没有的元气，仿佛精力永远都用不完，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追逐快乐。
林惜南抓着王粤汀闹了一会儿，稍稍松开了手，正准备转过身体坐正，却猛然撞上江洇的眼神。
林惜南心脏突然乱了一拍，手下意识地摸向同桌的大腿。
而仅仅几秒，林惜南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笔坐正：“行了行了不闹了不闹了，十六七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学习！”
嘴上说着“学习”的林同学，在后面的一个小时里，以两三分钟一次的频率看向江老师。
但再也没有和江老师撞上视线。
林惜南轻轻捂了一下胃，钝钝的疼痛扰的她心神不宁。
教室开着空调，凉风透过外套从身后吹过来，林惜南觉得后背一阵一阵的寒意，无处可逃。
王粤汀看了她一眼，起身去茶水间接了一杯热水。
陈晨伸了个懒腰，一边说“班长我要吃糖”一边转过身，猝不及防地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卧槽，班长怎么了？”
林惜南虚弱地笑了一下：“没事……有点冷。”
“冷吗？”陈晨往后看了一眼空调：“室温27，你还穿着外套……你要不要去医院啊？”
林惜南无力地摆摆手，额头轻轻抵在了胳膊上，合上眼睛。
没过多久，王粤汀拿着热水回来，还带了几片从刘程那儿拿的暖宝宝。她撕开暖宝宝，手借着外套遮挡伸进她衣服里，贴在了t恤上。
林惜南没动，闭着眼睛缓解胃部的不适。难受的时候还不忘随口撩人：“生病还有这种好事儿呢？”
王粤汀手一顿，气的在她肚子上拍了一下。
明天就是调研联考，这将是准高三生第一次参加全市联考，也是第一次参与全市排名。徐时很看重这次考试，早就对她耳提面命过不能失误。
生活不易，小林继续叹气。
但上天并没有对小林同学有多照拂，这天晚上林惜南忍着不舒服喝写完了作业，强撑着给王粤汀发了条消息。
废物点心：明天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怕我一难受起不来。
记得买胡椒粉和油：好你胃疼还很严重？
废物点心：不严重啦，喝过药了
随后她锁上手机，有些无可奈何地闭上眼，躺在床上拿热水袋捂着胃部。
翌日一早，长南二中第一考场。
离考试只剩二十分钟，王粤汀坐在第二列前排，手机放在桌子下，不停地打着林惜南的电话。
第二十七次“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响起，王粤汀终于忍不住站起身，东西都没拿，径直往考场外走去。
陈铭见状也匆匆站起身，张然跟着陈铭出了考场，三人不顾监考老师在身后喊：“快考试了，别乱跑！”一个跟着一个出了考场。
王粤汀知道徐时今天巡考，但是不知道徐时这个时候在哪里，只能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一层一层找。
而徐时是年过五旬的老人家，手机能不带就不带，王粤汀继打不通林惜南电话之后，也打不通徐时的电话。
一楼，二楼，都没有。她脚步微乱，在往三楼去的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个人，还没等她匆忙道歉，那人就问：“怎么了？”
江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快考试了，怎么还在外面乱跑？”
王粤汀像是看到了救星，完全失去了平时冷淡镇静的样子，扑过去紧紧抓着江洇的袖子：“老师你快帮我签一张请假条，林惜南到现在都没来，她肯定是胃病犯了！”
江洇愣了愣：“胃病？”
王粤汀急的快要哭出来了：“对，这几天一直不舒服，昨天我看她写作业的时候脸都白了也不愿意去吃饭。江老师你快帮我签请假条，不然打个电话跟门卫说也行，我得去找她。”
陈铭和张然跟了过来，看着王粤汀慌乱的面孔也有些着急。陈铭拉着她的胳膊松开江洇：“你别急，你还得考试。先打个电话给老徐说一下，让他过去看。”
王粤汀一下子摔开他的胳膊：“我能打通吗？！”
楼梯拐角，四个人神色各异。江洇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王粤汀看了眼他屏幕上的“徐时”，直接挂断了正在给徐时的电话，重新打给林惜南。
听筒里依然是正在接听的嘟嘟声，十几秒之后，王粤汀绝望地放下手机，手指挪到了“挂断”上。
而这一次，通话时间猛然变成了00:01。
张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喂？班长？？你怎么了？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是一阵东西掉落的响动，王粤汀直接把手机拿过来，林惜南虚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疼……”
王粤汀眼眶立刻就红了，顾不上打招呼，转身就往楼下跑，边跑边说：“你躺着，没事的宝贝，我这就过去。你别着急啊，我马上就过去了，很快的，我……”
她哽咽了一下：“你别怕，我一会儿就到，你先睡一会好不好？”
电话那边没声音了，王粤汀不敢挂电话，一直听着动静。过了许久，林惜南的声音才传出来：“好……你别哭。”
王粤汀的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下来：“我没哭，我马上去找你，你好好躺着。”
她伸手挂了电话，拨通了江洇的手机，准备让江洇联系门卫让她出门。
手机铃声在她身后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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