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五（11）
运动会最后一天很快过去，林惜南给徐时打了电话请了几天假，打算在家里闷两天缓缓扭伤的脚腕，顺便把之前整理完的习题再写一遍。
应试教育下的高中生是不配请一个星期假的，她去了手作店之后，第二天又找了一个专门看骨科的亲戚，四十多岁了，按辈分她要喊哥哥。
四十多岁的骨科医生哥哥一边乐一边按着她的脚背用力掰了一会，疼的她太阳穴发麻，然后收起了笑容告诉她可以了，过两天就好了。
王粤汀评价她的表情波澜不惊，林惜南就差没翻白眼，暗戳戳骂了一句：“就他妈看我疼的时候他笑得最开心。”
十一假期结束，二中高二年级开始上晚自习，上学的第一天，林惜南在家收到了王粤汀发来的好几科试卷答案和几份记了笔记的卷子。
她看了眼字迹，辨认出来数学是陈铭和她的，化学和生物是张然的，还有一份卷子是用红笔写的，很漂亮，有点熟悉。
她眨眨眼，认出来这是江洇自己写的物理试卷。江洇写题目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在题目给出来的物理量下划上一道，再把数字圈出来，过程只有简单的几个步骤，计算出来的答案一看就是懒得算，从参考答案上抄的。
她坐在书桌前，把那几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有点无聊，她就着二中的上课铃下课铃，对着课表一门课一门课地写教辅资料，并且十分理所当然地在政治课的时间点了份甜品外卖之后正大光明地写物理题，愉快地享受了不用听政治老师叨叨的四十五分钟。
一早上，她听着音乐，埋头刷完了几本习题册，又痛快地在草稿纸上过完了一遍之前做过标记的错题，身心舒畅。
刷题的日子太快乐了。
当然，这样的日子过半天就够了，下午的时候林惜南就觉得有些难以忍受，没有同桌讲话，没有前桌插科打诨，没有陈铭张然抢话梅，除了题目和微信消息，她什么都没有。
中午随便吃了份盖浇饭，她戴上耳机，有些烦躁地躺在了床上。
想吃麻辣烫。
王粤汀坐在教室，左边的位置空空荡荡，她总感觉心里有些不踏实，好像少了什么掩护，陈晨回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应了几句就看见讲台上的老师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江洇来上课的时候，王粤汀甚至感觉同桌的游魂还飘荡在身边，幽幽地盯着江洇。她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偷偷从包里拿起手机，点开了录音。
江洇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多说话，省略了“假期结束了大家要收心好好学习”这个环节，他示意大家把假期的卷子拿出来，趁着这个时间在黑板上抄下了选择题的答案，迅速过着基础题。
abd……bad……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低低的对答案的声音，江洇没有注意听，他在看前排男生对答案，除了林惜南，班里也没什么人能拿将近满分的选择题，多选题少选一个给一分，多选一个不给分，基本上不敢确定的时候，大家都会放弃那个不确定的选项。
有一分总比没有分要好。
王粤汀也在低头对答案，她们俩的桌子摆在他抬头低头都能看见的地方，今天少了一个总是小声说笑的人，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那一片今天都有些安静。
看着大家核对完答案，他挑了一些比较典型的题目开始讲解，以前上课的时候林惜南总会在他丢出去一些小问题的时候笑盈盈地看着他，也不回应，多是那几个成绩好的男生回应，今天也没有人在下面扬着笑脸看他，他有些不知道眼神该往哪里放，只能盯着张然。
但是张然总是跟陈铭凑在一起说话。
哪有那么多话要讲！
江洇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理会，继续没有灵魂地往外输出。
讲完了充实的两节课，江洇觉得整个身体都是空荡荡的，那种没由来的不舒服在心里绕来绕去，撩的他有点心痒。
收拾完卷子，又给几个来问题目的学生讲完了题目，江洇想了一下，给王粤汀喊出来了。
王粤汀正在把偷偷录下来的音频发给远在两公里之外的林惜南，猛然被喊到的时候还有点心虚，她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跟着江洇去了办公室。
江洇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小册子小卷子，王粤汀在他办公桌旁边站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老师，怎么了？”
江洇翻着小册子里夹的小卷子，又在小卷子里翻出来几本小册子，轻声说：“给你找一下假期那几份卷子的答案，你要是去找她，顺便带给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很奇妙，没有提名字，“她”带了一点轻飘飘的隐晦。
江洇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不去，就把答案拍给她吧。”
-
这是高二年级上的第一节晚自习。
王粤汀挑了四楼尽头的教室，大概是因为第一天上晚自习，也可能是因为高二的教室集中在一楼二楼，少有来四楼自习的学生，这个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点开手机，看了看微信消息。
whiskey：［文件mp3］
whiskey：［文件jpg］
废物点心：我无聊疯了……你在哪呢姐姐
whiskey：教室啊，准备自习
废物点心：晚上给我打电话，我一天没跟人说话了
whiskey：晚上我给你带点东西过去
废物点心：江洇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whiskey：［微笑］江洇给你的试卷答案
废物点心：……
林惜南换了个姿势坐着，右腿十分不讲究地搭在了桌面上，她点开那个音频文件，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把假期的卷子拿出来，第一套卷子，电场力的那一套，交变电我们下一节课讲。”
“电场线是这样的，那电场力的方向是不是在这个方向，切线方向。”
“这道题的答案是d，a不对，按照之前说过的方法，a选项的单位计算下来是安培，这道题问的是电阻，应该是欧姆。”
林惜南坐起来，拽了个靠枕垫在腰后，又把录音的进度条拖到最前面，戴上了耳机，调高音量，闭着眼睛点了播放。
前面是一阵阵翻东西的杂音，足足一分钟，江洇的声音突然传出来，温润的嗓音被耳机放大，带着电流声和杂音缠绕在耳边，细小的语气都被耳膜捕捉，和平时在教室听见的不一样，有些……空。
林惜南低低地笑了一声，卧室的灯还亮着，她沉浸在眼前的黑暗里，就着音频，慢慢描绘印象里江洇讲课的样子，江洇偶尔看过来的眼神，江洇在黑板上写字的背影。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林惜南听完了完整的四十三分钟的音频，从手边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打开之后出神很久，又重新放进了抽屉里。
二中晚自习十点结束，彼时林惜南正叼着一根巧克力棒，中性笔在纸上飞速写着公式，远远地听见了下课铃。
第一个月已经学完了一本书，她往后翻了几页，除了手上写的题目，这本习题还有一个章节练习和一个综合测试，今晚要稍微熬个夜，还要在徐时讲新内容之前爬回学校上课。
随手给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小，从学校走过来大概只需要二十分钟，林惜南一边咬着巧克力棒一边争分夺秒地算着剩下来的题目。
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摘下耳机，重新抽出了一根巧克力棒咬在嘴里，慢悠悠地去开了门：“宝贝儿，你可算来……！？”
门口站着两个人，王粤汀的手还在半空，江洇站在她身后，两个人看了林惜南一眼，都愣住了。
林惜南迅速往门后面躲了一下，拖着行动不便的左腿几乎是飞到沙发捞起一件外套穿上，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挪到门口把门打开了，尾音颤抖：“江老师晚上好啊……”
江洇已经恢复了平静，王粤汀还沉浸在刚才看见林惜南只穿了吊带短裤的震惊里，随后被林惜南拽进了家门。
林惜南在橱柜里找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又从冰箱里拆了冷冻的茶叶，在晚上十点半贴心地为江老师泡了一杯提神醒脑的绿茶。
这都什么事儿啊。
自己随口说了句江洇的定情信物，姐妹直接给江洇带来了。
等水烧开的时候，林惜南在厨房捂着脸，脑子里都是刚刚见面时候自己衣冠不整的狼狈样子，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愿面对。
厨房门被打开，王粤汀走进来低声说：“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吗？”
林惜南的脸埋在手里，有些绝望地小声回复：“我他妈在写题目。”
王粤汀叹了口气，拿起泡好的茶出去了，临走之前拍了拍林惜南的肩膀：“赶紧出来，这又不是我家。”
林惜南装了一会鸵鸟，听到同桌在外面招呼着江洇：“江老师，先喝茶。”也听到江洇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深吸一口气，林惜南从厨房走出去，王粤汀去了卧室，她坐在江洇侧方的沙发上，小声说：“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不知道你来了。”
江洇朝她笑了一下：“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好像能正常走路了？”
林惜南点点头：“没那么疼了，找医生看过了，过两天就回学校。”
江洇喝了口茶：“今天也没讲什么，假期卷子对过答案了吗？”
林惜南一下子就想起了两个小时前，自己闭着眼睛听江洇上课录音的事情，此时此刻坐在江洇面前，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只是听他讲了四十多分钟的课，却还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有点心虚。
这种心虚不亚于当时她在一月三十被江洇当场戳穿自己写的那句“看他能写对数学题吗”，甚至因为听音频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而显得更加心虚。
仿佛自己做了什么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事情。
林惜南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回道：“对答案了，我同桌发给我了，谢谢江老师给的答案。”
江洇说：“给你答案不是催你学习，这两天应该好好休息的。”
林惜南抬眸看向他，突然笑了，似乎方才的尴尬随着几句聊天一扫而空，她坐直了身体，眼神带着十足的张扬和莽撞直直地看着江洇，诺大的客厅里回荡着林惜南软软的声音：“那江老师今晚，”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补完了后面的话，语调微微上扬：“是专门来关心我的吗？”
江洇一瞬间甚至感觉听见了自己被空旷的空气撞出回音的心跳声。
他感受到了林惜南有些直白的目光，只要稍微侧一下头就能直接迎上，他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看回去，再说一句合分寸的话。
但江洇没有侧头。
他看着手里的玻璃杯，茶叶吸饱了水一片片地往下沉，他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过了一会，江洇点点头，轻声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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