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从牢里接出小河之后,实在是太晚,不知从何说起,一说就是错。

  苏培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装睡。

  谁知道没一会,苏培真睡着了,等到小河下车,马车重新驶动,他倏地惊醒过来。

  身上盖着的厚袄子滑落,他看着碎花的布面,长长叹息了声,捡起来放在了一边。

  府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苏培直接让二贵回了府,先去找了徐阿水,等到他前来回话,高良与长平都已经处理好之后,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却空荡荡的。

  这一晚,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

  已经快到胤禛起床的时辰,苏培累极了,在耳房炕上眯了一会,挣扎着起身洗漱用饭,前去当值。

  胤禛见到苏培,张口第一句就是:“可办妥当了?”

  苏培暗自腹诽,还真是勤奋,连晨尿都没有撒呢!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胤禛的神色,回道:“都已经办妥当了。”

  胤禛瞄了苏培一眼,兴许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总觉得胤禛这一眼意味深长。

  所幸胤禛没有多问,穿上鞋之后去了净房。苏培偷偷松了口气,扯了扯身上的皮裘衣裤,昨天冷热交替,身上的气味应该很销魂。

  今天胤禛没有出门,吃过早饭之后就去了书房,苏培见他开始铺纸,便殷勤地上前磨墨,吭哧吭哧说道:“爷,奴才昨晚去过了托合齐大人的府上。”

  胤禛抬起头看过来,眼神凌厉似刀,苏培拿着墨的手抖了抖,赶紧耷拉着脑袋,将前后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交待得一清二楚。

  “奴才去了牢狱之后,才得知了托合齐大人的心思,那时已经太晚,爷已经歇下,奴才实在不敢回来吵醒爷。爷已经给了奴才天大的脸面,给托合齐大人写了帖子,奴才就壮起胆去了托合齐大人的府上。”                        

                            

  说完了许久,胤禛都没有出声。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苏培感到呼吸困难,几乎快窒息时,终于听到胤禛重重冷哼了声。

  胤禛实在是一言难尽,紧紧咬着牙关,恨不得将苏培痛揍一顿。

  这个狗东西,实在是太狡猾,脑子转动得太快了。

  真是好手段!

  连托合齐这等朝廷重臣,都被他逼得步步退让,最后只得举旗投降。

  要是苏培按兵不动,等着托合齐把小河纳进府,再去给舒辂透点消息,托合齐的位置肯定保不住。

  可惜,这么天大的好机会,居然被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浪费了。

  胤禛手指动了动,直想一巴掌拍到苏培的狗头上。

  生了好一阵闷气,胤禛还是将这口气抹平了。

  京城的聪明人太多,只要顺着藤一摸,就会查到他的府上,其他几个兄弟都不是吃素的,他想火中取粟,只怕会烧了手。

  胤禛神色几经变幻,苏培有勇有谋,极为难得一见,可他尽不用在正事上,以后一定得好好把他给掰过来。

  盯着蔫头蔫脑的苏培许久,胤禛到底意难平,骂道:“滚!”

  苏培提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麻利地退到门边,转身准备滚。

  胤禛厉声道:“明天早些前来当值,瞧你那德性,昨晚怎么没把你当偷儿抓起来,投到牢里,好与你那好妹妹一起团年!”

  苏培嘴角抽了抽,恭敬地,熟极而流应了是。

  胤禛几乎被他气笑了,转瞬间改了口:“滚回来,磨墨!”

  苏培本来还在高兴可以回去补觉,喜悦立马消失,再次麻利滚回去磨墨,伺候胤禛写字。

  次日就是新年,宫里有筵席,胤禛与福晋要进宫领宴,苏培在半夜就爬起来,跟着胤禛进了宫。                        

                            

  天气冷得清鼻涕流出来,马上就会在人中上留下一道冰凌。哆嗦着到了宫门口,天还黑着,打着火把的侍卫,在前面维持秩序,检查放行。

  好不容易进了宫,规矩多如牛毛,一会跪一会起,太和殿角落虽放了炭盆,门户大开,屋里屋外也差不多冷。

  苏培虽然没有跟着起跪的资格,袖着手等在下人值房,端是远远一瞧,就替百官们冷。

  至于最好奇的宫宴,苏培在胤禛落座,进去立在他身后伺候,只看一眼,便暗中叫了声阿弥陀佛。

  大鱼大肉倒样样齐全,冷冰冰的,每样上面漂浮着层油,看一眼就饱了。

  一餐筵席下来,菜没人动,酒喝了好几杯,等到康熙离席之后,筵席也结束,朝廷百官跪拜之后,出宫打道回府。

  等回到府里,再来一场筵席,胤禛福晋加上三个儿女,以及格格侍妾们,全部到前院正屋团年。

  胤禛与福晋分别坐在主次位,其他人依着身份高低,进府早晚,以及是否生儿育女的顺序落座。

  苏培见识过了宫里的冷筵,先去请示过胤禛与负责操办酒席的福晋,得到他们一致同意之后,晚上的饭菜,除了过年必备的几碗吉利菜,另加了道羊肉汤底的锅子。

  胤禛晚上总算吃了一餐热腾腾的饭菜,苏培忙得连先填饱肚子的功夫都没有,一整天只用过了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站在胤禛身后,闻着锅子的香气,差点口水都流出来。

  苏培很是小心眼,隐隐后悔,早知道就不提吃暖锅,都是些冰冷的肉菜,就不用受折磨了。

  胤禛吃得舒服,妻妾儿女们一起上前磕头说吉祥话,难得其乐融融。                        

                            

  他心里高兴,多吃了两杯酒,等到酒席结束,很是大方放了苏培的假。让他不用当值,先回去过年,明天一早再随行伺候进宫。

  苏培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宅子,徐阿水被他安排继续当值,只有二贵在,见他回来立刻殷勤上前,打了个千,吉祥话不要钱往外冒:“给苏爷爷问安,苏爷爷过年吉祥,升官发财行大运。”

  二贵眨巴着小眼睛,满脸写着要打赏,苏培只当没看见,直直进了屋。

  二贵也不失望,跟个猴儿一样窜上前,嘿嘿笑道:“苏爷爷,先前大妞妹妹来了好几次,说是小河姑娘亲自下厨,准备了好几道苏爷爷的家乡酒菜,等着苏爷爷回来,与苏爷爷一起吃杯水酒庆贺新年。”

  小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长痛短痛都是痛,就今晚吧,甭留着过年了。

  苏培脚步微顿,干脆利索转身往外走。

  二贵笑得牙不见眼,忙颠颠跟在了身后。

  苏培面无表情说道:“二贵,收起你那颗乱荡漾的春心,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若再让老子听到什么大妞妹妹,老子将你那朝着各方向用力拔河的眼耳鼻舌口,揍到一起好团聚。”

  二贵嗷呜呜咽一声,惨兮兮收起了笑,一颗心碎得稀巴烂。

  苏培棒打鸳鸯,心里的郁气散了些。

  到了小河的宅子前,二贵上前拍门,很快大妞前来开了门,将苏培恭迎了进去。

  二贵两颗眼珠忙得很,偷瞄了苏培好几眼,又不时往大妞身上飄,最终没敢再上前给大妞看手相,老老实实去偏房呆着了。

  小河笑盈盈等在门口,穿着一身红色袄子,原本的淡雅如兰上,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小河对着苏培福了福身,打着门帘,笑着把他往屋里让:“外面冷,苏大哥快进屋来暖和暖和。”

  苏培温和地说了声好,跟着小河进了屋。八仙桌上摆着几道菜,像是已经热过了多次,一道炖蹄髈已经酥烂。

  小河请苏培在椅子里坐下,说道:“菜已经冷了,苏大哥先吃些茶水果子,我让大妞把菜拿下去热热。”

  苏培拦住了小河,说道:“不用麻烦了,过年忙,我还得早些回去,小河妹妹你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小河神色微滞,在苏培旁边愣愣坐下。

  苏培一鼓作气,飞快说道:“小河妹妹,过了年,你就足足十八岁整了吧,我先前就在想,替你寻一门忠厚可靠的亲事。”

  小河眼眶霎时红了,紧咬着嘴唇,苦苦哑忍,方没有哭出声。

  苏培心痛如绞,他给不了她未来,而且他朝夕难保,谁知道哪天再犯了事,连累到她,就像这次她被关进牢里一样。

  苏培没有心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世道艰难,你是女人,比男人活着更辛苦几分。嫁人不一定会好,但你不嫁人,只能出家做尼姑。青灯古佛都能熬过去,我相信凭着你的聪慧,嫁人以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以前苏培胡乱想过小河以后的路,那时候他不愿意多想,事到如今,他仔细深思过,对小河尽可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小河妹妹,爷门下有许多护卫,庄子里还有好些管事,我会替你认真寻个忠厚可靠的。至少你以后成了亲,因为爷,外人不敢随意欺负你们,加上只要我还在,也能护着你们一二。”

  胤禛是以后的帝王,他门下的护卫管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人忠心踏实,不说辉煌腾达,至少会衣食无忧。                        

                            

  小河的眼泪,终于流了满脸。

  定定看着苏培许久,小河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好。”

  苏培不敢再久留,怕多留一会,就会后悔,溺死在小河的眼泪里。

  苏培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丝笑,说道:“小河妹妹,我得回去了,你去用饭吧,外面冷,就别送来送去了。”

  小河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朝着苏培深深福身,颤声说道:“好。”

  苏培猛地转身往外走,二贵听到脚步声从偏房出来,见苏培这么快就离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贵小跑着跟在大步离开的苏培身后,问道:“苏爷爷,这么快就吃完啦?”

  苏培越走越快,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只是外面太冷,他的脸已经僵掉,转换来不及,既像哭,又像是笑,看上去十分怪异。

  二贵鬼鬼祟祟伸长脖子,手上的灯笼提得高了些,偷瞄到苏培的脸,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冷不丁吃了一嘴寒风,慌忙闭上了嘴。

  寒夜里,鞭炮烟花声,此起彼伏。

  苏培没有哭,心中却已经泪流成河。

  在三十晚上失恋,还是初恋,太他娘苦逼了。

  回去之后,二贵不敢多问,垫着脚尖轻手轻脚,去把备着的饽饽羊肉端进屋,摆放在炕桌上。

  二贵瞧着苏培木着脸,生无可恋倚靠在炕上,眼珠子一转,转身走出去,没一会,拿了一坛酒与两个酒杯进来。

  苏培见二贵跟个猴儿一样来来回回,掀起眼皮看去,半晌后骂道:“你他娘的,老子特意藏起来的好酒,也能被你翻出来。”

  二贵舔着脸笑,拍开酒坛泥封,给苏培先倒满,说道:“过年嘛,总要吃一杯,不然年会生气的。明早起来,吃些茶叶牛乳,口中就没气味了。苏爷爷放心,小的经常这么干,嘿,一次都没被抓着。”                        

                            

  失恋了,不借酒浇愁,失恋仪式不完整。

  苏培以前酒量浅,等他豪爽地干完了一整杯烧刀子,没一会就感到脸变得滚烫,脑子里也嗡嗡响。

  看来这具身体,酒量还比不过以前。

  苏培吃了一片白切羊肉,再喝了一口酒,本来想将手上的油擦在二贵的身上,谁知扯着他的衣袖,心里的难过翻天倒海,不受控制嚎啕哭泣:“二贵,你爷爷我心中苦啊。”

  二贵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两杯酒下肚,他也不太清醒了,陪着苏培嚎:“苏爷爷,小的心中也苦啊。”

  苏培哭:“二贵,你不懂,你长得丑是一种保护色,人丑不会有太多想法,就不会为情所困,不会受伤。”

  二贵哭:“苏爷爷啊,小的现在就很受伤,小的长得丑,连想法都没有,只有来自苏爷爷您的嘲笑。”

  苏培仰头再吃了一杯酒,酒入愁肠,全部在集聚在膀胱里。他想到滴滴答答,花洒般的尿,那是今晚失恋的根源。

  太难过了,蛋蛋的伤口可以愈合,他的心却不能啊!

  苏培把眼泪鼻涕往二贵身上一抹,五音不全唱着为他量身定制的主题歌:“擦干心中的血和泪很,留住我们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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