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推开包厢门的时候，谈笑声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桌上坐着个不太眼熟的男人，见泷泽雪绘进来，夹着酒杯的手抬起来浅浅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了一丝愉悦的弧度。
“我们泷泽大总监日理万机，总算到了。这位是的麻生经理，今天碰巧遇到就顺便约出来吃个饭，可你却偏偏忙的找不见人。”渡边慎站起身，故作殷勤地替她拉开旁边的椅子，“你快坐下吧，还一直站着做什么。”
那个男经理晃着酒杯，一句话都没说。反观渡边慎，那种迫切的模样分明是想拉她下来一起喝酒——完全把会长严禁应酬的三令五申当做耳旁风了。
但那又能怎么办？人是她手底下的，经理也已经请到了席位上，就算这个项目被否决掉了，但他们和对方公司合作甚为密切，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当众拂了面子。
“当然可以，友好企业促进一下交流没什么不好的。”泷泽雪绘拉开椅子坐下，垂眸将从朝日奈枣那里拿来的黑色西装外套抖开，盖在腿上，“不过我饭就不一起吃了，匆忙过来又淋了雨，没什么胃口，和你们聊聊天就好。”
渡边慎原本还笑着，一听这话脸色立刻黑了不少，不知她这样不配合到底是想做什么。
经理却不怎么惊讶，像是她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似的，笑了几声，忍不住感叹一句：“泷泽总监您太紧张了，我还是今天上午才知道慎先生是渡边会长的独子，又架不住他的盛情招待说想聊聊项目的事，这才前来赴宴。”
“项目？”
泷泽雪绘不禁冷哼一声，抬头望过去的时候渡边慎却不看她，她舔了舔唇角，笑道：“我想你是误会了，你手上的项目被拒不光是我的意思，当时原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更何况贵公司在我们这儿合作的企划不在少数，这次被拒绝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身上的。”
“是这样么……可我怎么听说泷泽总监拒绝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叫您去赏光用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这么说也没错，毕竟我们部门没有陪酒应酬的爱好。”
“可你今天这不就破例了么？不仅来了，速度还很快。”
在男人的调笑声里，泷泽雪绘的眉眼缓缓低垂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像催命一样嗡嗡响着，她一连挂断好几个从家里打来的电话，心里越发烦躁起来，直接伸手进去关了机。
“麻生经理，如果你只是来找我们吃个饭自然欢迎，但如果是为了项目而来，还是请……”
“为了项目而来我们更欢迎！”
渡边慎见状立刻扬声插了进来，端着杯子迎了上去和他碰了一下，一点也不在意身旁女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捧腹笑着，心情甚好地又叫人开了一瓶价值不菲的白葡萄酒，“不管怎么样，我们合作愉快啊经理。”
“当然当然，全都仰仗您了……”
他们的对话逐渐听不懂了，泷泽雪绘眉心顿时拧死，质问道，“合作与否决策权是在我手上，什么时候由你们一句话就说了算了！”
“不就是个章么，盖了就行。”渡边慎根本没理会她话里的火气，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又抽出张文件送到她面前，手指在桌面轻敲了两下。
“啊，刚刚忘了告诉你了，下午找不到你人在哪，我就去翻了翻你的桌子把印章找出来了。”
尾页的右下角，印着她和公司名字的红印赫然出现在那里，纵使泷泽雪绘再镇定，此刻脸色也瞬间铁青下来，眼里的光芒从最初的不耐烦，变得寒光四溢。
“有法律效益的印章，你给我偷出来随便盖？！”
“那你干脆报警好了，把你恩师的儿子抓取坐牢，顺便再赔一大笔违约金给他们公司，你敢吗？”
她自然不敢，更不会。
渡边慎嬉皮笑脸的耸耸肩，干脆拿了个新酒杯过来，一口气倒满，不容置喙的塞到了她的掌心里和他碰了一下，“所以我说啊，直接凑成这单生意最好，有钱赚还不用负责，麻生经理又那么诚恳，皆大欢喜！”
……
回去的时候大雨倾盆，渡边慎刚自己做了桩大买卖，心情简直好的要死，一路上吹着口哨，执意要把泷泽雪绘送回家去。
坐在另一侧的泷泽雪绘心情却和他截然不同，比棺材还空的胃里已经被酒液烧得抽搐起来，白着一张脸捂紧肚子，在他一记急刹车之后险些呕出酸水。
汽车吱的一声停在日升公寓的门口，刹在原地，渡边慎一手把着方向盘，神采奕奕地打量着雨幕下依旧灯火通明的高级公寓，不由得啧舌，饶有兴趣地问道，“能住在这种富人区看来你真的很有钱啊，家里什么来头？”
“……”泷泽雪绘难受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以拳心抵唇缓了好久，这才吸着冷气道，“我是看在会长的面子上才由着你胡来，这种事情最好是最后一次，我明天再找你算账。”
说罢，她便开了车门走下去，瓢泼大雨立刻砸了她一身，劈头盖脸浇得脚都站不稳，她冷冷盯了他一眼，随即刷卡，伸手拉开紧闭的公寓大门。
室内的温度，与外面相差甚远，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窗户上，惊雷从天上滚过，绘麻被震得猛地一哆嗦，差点连手机也没能拿稳。
“打通了吗？”右京不由得朝钟表看了一眼，担心地问道。
“还是关机。”绘麻摇摇头，抿着唇将手机放到了桌上。
都已经快十点了，姐姐一直消失到现在都没回家。之前电话还能拨通，只是没人接而已，但打着打着突然就关了机，然后就变得不知所踪。唯一知晓些内情的枣也只是说她去公司加班了，但打电话到她办公室去也一直没人接。
这种天气，姐姐还能去哪呢？
“我觉得你们就是太担心了，她之前又不是没有晚回来过，只是今天碰巧下大雨而已。”侑介抱着袋薯片嚼得津津有味，顺手把快掉下桌子的手机扶了上去，“雪绘姐那种人可是一点弱点都找不出的狠角色，她能有什么事？”
“是哦，这次我和傻瓜侑介看法一样。”风斗翘着腿，因为升学的关系留在家的时间也变长了不少，“你们是没见过她工作起来六亲不认的样子，要我说她估计就是去应酬了，喝喝酒吃吃饭，把生意谈完自然就回来了……嘶，好痛！”
朝日奈光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拉过他的领子笑眯眯地警告，“不会说话的话我就帮你把舌头拔掉哦~”
“怎么了？我有说错么？你没见过又不代表她没干过……”
叮咚一声，电梯门忽然开了。
围聚在沙发上正打算报警的男人们立刻朝那边看了过去，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那里。
早晨上班时穿的烟灰色半身裙完全被淋透，不断滴落水珠的长发像是蜿蜒往下的河流。她脸色白的吓人，整个人就像是从湖底爬出来的女鬼。
“姐姐！”绘麻立刻朝她跑了过来，作势要往她身上扑，泷泽雪绘却往旁边躲了一下，生怕湿冷的雨水沾湿她。
“怎么淋成这样？”雅臣也走了过来，将一块宽大的浴巾包在她身上，轻轻擦拭着她的头发，“打电话回家我们可以去接你啊，怎么一个人冒着雨回来了。”
“手机没电了，同事送我回来的，没什么事。”
泷泽雪绘没料到家里会有这么多人等她，可自己此时却什么精力也没有，眼神泛着几缕血丝漫无目的地飘忽着，最后落在了坐在沙发边上，同样向她看过来的青年身上。
一手扯下肩上的浴巾搭在朝日奈枣的衣服上，女性轻吸了一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小昴，你跟我过来。”
这语气，简直像是要拉他上刑场一样。
朝日奈昴立刻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拨开旁边的哥哥们就要过去。
作为唯一知道些内情的右京心跳也同样漏了一拍，可泷泽雪绘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健康，他立刻抬手拽住了昴的胳膊，重新把他按到了沙发上，缓声道，“雪绘，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先去冲个热水澡吧，要不然很容易会感冒。”
男人的话不无道理，她的胳膊早就被雨冻得僵硬麻木。反正自己的决定不会因为这一会儿的时间就发生改变，泷泽雪绘垂眸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头，踩着楼梯一言不发的上去了。
客厅的气氛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雅臣鼻尖上还残留着渗出的薄汗，自从雪绘联系不上之后他整颗心都悬着，等她安全到家了心里才踏实一些，可这却并不能完全缓解心里的焦虑。她心情明显差的厉害，刚刚去帮忙擦掉雨水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酒味，那个送她回来的同事，还有她手臂上一直抱着的一件很眼熟的男士西装。
莫名的，男人很在意她一回来就要找弟弟单聊的事情。
“昴。”见他恍惚便叫了一声，待青年回神才缓缓走过去，问道，“你和雪绘，你们吵架了？”
朝日奈昴被兄长问的恍惚不定，果然是有心事。
“我记得你今天有比赛，怎么会和雪绘扯上关系，是出了什么事么？”
雅臣问得太细，右京的后背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不禁吸了口冷气，推着眼镜微微前倾了些身子，只求他别自爆的太快，“雅哥，昴也长大了，自己犯的错就让他自己解决吧。”
可没想到这一句用来圆场的话却突然触犯到了朝日奈昴的某条神经，想也没想就叫道，“我没做错——！”
吼完之后便只剩局促。
他直起腰又弯下，只得在一群兄弟的注视下尴尬地抓乱后脑的短发，“我只是邀请她去看我比赛来着，结束之后没忍住又和枣哥吵了几句……”
枣吗？他当时也在？
雅臣眼里的困惑更多了，不由得拧眉，问道，“你和他为什么吵架？”
“……”朝日奈昴顿时沉默，抵住唇，盯着茶几上的遥控器好久才支支吾吾起来。
“我说我想当她男朋友。”
“噗——”
不知是谁在他话音刚落就一口水喷了出来，朝日奈昴瞬间对这种反应不爽到极点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紧握的拳头抬起又放下，“笑什么啊！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她！”
雅臣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要跳炸了，掌心里突然渗出许多燥热的汗，指节僵硬的握都握不紧。
右京看着他，双唇欲言又止地张了张，最后还是克制，只低低劝诫道：“昴，你先坐下，冷静点。”
朝日奈昴却不干，脸色一差再差，“我现在就很冷静，我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说出口的，你们怎么都和枣哥一个反应？”
他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而已，这很难理解吗？！
朝日奈光勾勾唇，支着下巴冷淡地笑了起来：“你喜欢她，她却想支开你，离得越远越好，对么？”
短发青年立刻缄默下来没了动静，他唇边的笑意不禁越扩越大，声音低沉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知道么，爱是最没用的东西，真的没用，不管你有多爱都没用，只有她也喜欢你才有用。”
“光哥……”
“所以我才说啊，你不要在她身上白费力气了。”朝日奈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双臂环在胸前，微微放空的双眼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暂且不提你能不能走近她心里，你们的年龄阅历都不合适，你见过有几个女人会选择比自己年纪小的？尤其是你这种连书都没念完，正经工作都没有的大学生……”
“年纪小怎么了！光哥你又不需要她喜欢你，一直泼我冷水干什么？！”朝日奈昴拳头在身侧攥紧，甚至都不觉得自己的年龄是劣势，反正他早就成年了，有资格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占据她的从内到外。再说了，他觉得她还是挺喜欢自己的身体的。
难得说一次走心的话，朝日奈光自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却在听他咄咄逼人的话后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你是不是一句都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是啊，根本听不懂。”朝日奈昴理直气壮极了，直接伸长腿从沙发边上跨了出去，踩着楼梯就往泷泽雪绘房间的方向走，“我只知道喜欢就要去追，啰啰嗦嗦说一大堆麻烦死了！”
这臭小子……
要是被骂的狗血淋头可别怪哥哥没提醒过他。
“啧，要那家伙今天不在还真是无聊，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你们几个未成年人也快回屋去，已经很晚了。”
朝日奈光盯着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又看了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电梯走的时候却注意到女孩子有些怅然的表情，他不禁愣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妹妹，雪绘会处理好的，她不会从你身边被人抢走，你也不会那么快就有了姐夫的。”
绘麻听到这句安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可心里的郁结并没有解开多少。
“光先生……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有朝一日在她身边可以出现一位男性，能好好的爱着姐姐。”女孩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呢喃着，自言自语地诉说起来，仿佛可以听到了从雪绘内心传来的回响。
寂寞的，胆小的。
她抿了抿唇，努力用指甲嵌着掌心好让自己清醒，力气不大却异常坚定，逐字逐句地说给所有人听——
“但是相比于‘恋人’，姐姐应该会更需要‘家人’才对。喜欢这样的字句从家人口中说出来……”
“她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绘麻咬紧下唇，情绪险些绷不住，站着沉默了一会儿，便乖乖回屋去了。
可她无心的一席话到底还是触动了很多人，至少留下来帮忙清洗茶杯的雅臣就是这样。
一个巴掌大的茶杯里里外外被洗了三次，在他第四遍去摸清洁剂的时候右京终于忍不住探手过去将水流关掉，轻声制止了他的动作。
“雅哥，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男人平和的目光凝视着弟弟，处处透露着包容的意味，他不禁低呼了一声，连忙把满是泡沫的杯子冲洗干净。
“没事啊，我还不累。”
右京的眸光闪烁了几下，抬手扶扶眼镜，转身去拿洁净的布子将水珠擦干，“你是在担心昴么？他虽然莽撞但还是有分寸，不会把事情闹得太难看的……”
“我只是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冰凉的自来水冲刷在手上，连恍惚的感觉也褪去大半，小小的茶杯已经被清洗的和新的一样，可朝日奈雅臣并没有停手，只是反反复复一直一直地洗，像是在执拗地确认着什么东西。
“我知道昴这样唐突的举动会给雪绘带来很多困扰，但我似乎，并没有任何责备他的资格。”
“雅哥，你不会是……”
“嗯，我喜欢她。”朝日奈雅臣笑了笑，很干脆的就承认了。
金发男人定了半晌，垂眸，又深呼吸了几次，思绪才逐渐从震撼里恢复过来。
“那你，告诉她了吗？”
“那那那那当然没有啊。”朝日奈雅臣露出像孩子般局促的表情，些许脸红地凝向他，“不过之前我有想象过她的反应啦，但那些毕竟是假的，就一直在偷偷谋划挑个时间向她告白之类的，没想到会被昴抢先了。”
他抬眸看了眼走廊的位置，昴进到女性的房间也有些时候了，现在要怪也该怪隔音太好，连一丁点的响动都听不到。
惋惜地叹了口气，雅臣重新将茶杯放到水池里，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后颈，“不过今天听到绘麻的话之后我的想法变了不少，之前没有来得及向她告白，以后……大概也不会了吧。”
右京听到这句话立刻一顿，半晌才回神，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让她难过呀。”雅臣停下手中的动作，双臂撑在水池边上，胸口随着说话的闷响而持续震动起来。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掉眼泪的样子，但一定不会比她笑起来的时候好看吧。毕竟雪绘总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可有时候又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甚至会缠着我说不想吃萝卜……所以我才想让她多笑笑，每次冲我笑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可那样毕竟是不对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依旧是我们的妹妹。”
“而且，我是朝日奈家的长子啊，像昴那样直白地说出喜欢不管对我们家还是对雪绘来说都太不负责任了，就算我是自讨苦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似乎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说了很多了不起的话，朝日奈雅臣用拳心抵着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可在想到她的瞬间，似乎所有的疲惫瞬间都在心底消融，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那日她在小弥学校里蹦蹦跳跳的模样，手里拿着赢来的奖品，穿过万千的人海朝他奔赴而来。
“所以我才会觉得，只要雪绘能一直快快乐乐地在我们家生活就好了，能在不开心的时候想到这里还有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人，这就足够了。”
至于自己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喜欢，也就不那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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