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游园惊梦
三个月的实习期一眨眼就过去，终于，她不再需要导航了。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她养成肌肉记忆，然而当初被录用的那种惶恐依然如影随形。她时常在上楼梯的时候，打印文件的时候，在脑子里不断反刍那时的情景。
原来电视剧里的励志情节不是假的，人真的会因为松弛而变得幸运。
而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连道谢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丁主编叫来的同事拉到工位。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语，你又迟到啦？”
项昭听到“迟到”两个字心头一紧，正想加快脚步冲上去时，有个身影倏的从她身边掠过，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胡说这不是还有五分钟吗!”
“不这样你怎么快点把包子送上来啊，谢谢谢谢。”
她看到楼梯口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圈同事，小心翼翼地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却被李语叫住。
“项昭吃早饭没有啊？我们买了很多！”
她连连摆手，“谢谢我已经吃过了。”
七拐八拐才绕到自己的工位，她随手把背包找了个空地方放下。实际上她的桌子上最不缺的就是空地方，除了杂志社配备的办公用具，项昭什么也没拿来。她讨厌把公司布置得像家一样。但旧习惯依然纷至沓来，她看着贴在电脑屏幕上方的空白便利贴，期盼今天有事可做。
从前，记者这个职业对她来讲像是个公开的谜团，电视，网络，层出不穷的报道和访谈。她目睹谈话的开始和结尾，却无法搞清楚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实习的这几个月，她跟着跑了不少现场，陆陆续续掌握了采访的一套流程，却觉得那个谜团始终存在。
人为什么要对陌生人诚实呢？
她在跑神的当口感到左肩突然被谁拍了一下，顺着方向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影，再转过来正好和李语的眼镜撞了个正着。她下意识往后一缩，忍耐着没有叫出来。李语却没有退回去，反而凑得更近，一副研究的架势。
“项昭你都不害怕的吗？”
她默默后撤。
“害怕。”
李语也跟着拉开距离。
“谢谢你认真地敷衍我……”
她哭笑不得，哪有始作俑者这么委屈的？
“我最害怕的时候就是这样，尽管心里已经在尖叫了，但本能还是忍耐。”
李语没有露出她预期中的迷惑或者无聊神情，反而兴奋地拍了拍手。
“哦哦哦就像人遇到熊要装死一样！”
真是自损三千的类比。
她大笑起来。
也许是她的笑容太罕见，才让李语觉得她们一瞬间拉近了距离，足以临时揪她去跟采。项昭直到坐上采访车才从李语那里了解到采访对象的详细信息：金秀钏，著名昆曲艺术家，青年时常和剧团在国外巡演，荣获多项国际大奖，现居国内。至于哪些奖项，什么地位，具体经历，还得靠网络自救。项昭密密麻麻在随身携带的ipad上记了一堆，眼前的文字却像数学公式一样燕过不留痕，最后脑子里还是只剩下李语之前的简要总结。
不知不觉抵达目的地，她跟着李语下车，毫无准备地被吓了一跳。
李语转头虚扶了她一把，“金老师说在她老家采访她比较放松。”
她迟疑地指了指面前雕梁画栋的门廊，“你说市博物馆是金老师的老家？”
李语用一副我懂你的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如梦似幻地跨过石阶，迎面是几枝横斜的腊梅，铺张地挥洒清香。接着又是一道拱门，看似散落却紧凑的石头堆成塔，围着中间的灌木丛。重重叠叠，移步换景，她觉得自己正处在一页晚清小说上。
鱼鳞般的石板路不断绵延，她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直到一双绣花鞋映入眼帘。
“金老师！”
对方听到李语的呼唤慢慢转身，美丽风尘仆仆地涌过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皱纹都漂亮。”
她掏出手机准备录音的时候见缝插针发了条消息，顺便把手机调成静音。
金老师见到她们，准确的说是见到李语很开心，拉着李语的手寒暄。
“你奶奶最近身体好吗？”
她注意看了李语一眼，李语还是那样亲和力十足。
“挺好的，她也让我问您好。”
哦，原来是故交。想想也是，刚刚看资料她还在疑惑金秀钏基本没接受过外界采访，怎么会忽然答应他们杂志社，人情关系的话就好理解了。不过李语原来是个隐形富二代吗？
她又看了李语一眼，对方察觉到她的眼神转头拉了她一把。
“这是我们杂志社的项昭。”
她忙弯腰，“金老师您好。”
金老师笑意盎然地伸手把她扶起来，“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自然得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忽略了她。李语在一旁适时插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金老师好像想起了什么，神秘地冲她们招招手，“跟我来。”说完就往后走，她和李语不明所以地跟着。
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项昭有时候怀疑人生经历是不是就是为了描述得轻巧一些。眼前是一座小花园，精巧疏朗，金老师熟稔地拿出手帕擦擦其中一个石凳坐下。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玩的后花园，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所以也没算作博物馆的一部分。你们看，是不是很适合唱游园惊梦？”
项昭认同地点点头，接着从包里找出纸巾擦凳子。眼看李语直接坐下了，她把要递出的纸巾默默装进口袋。等李语和金老师对采访大纲的时候，她拿出手机准备重新开始录音，结果刚打开手机未读消息就弹出来。
“你说我吗？”
附赠一张老年妆陈沛图片。
她沉默半晌，干巴巴地回了句好巧。
演员嘛，自恋一点也是可以，可以理解的。她努力自我说服。
这时李语回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项昭轻轻按了录音键。
滴的一声，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发生了一点变化，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思考的问题。
人可以变得诚实吗？
可以，只要你给她一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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