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家的路

下午的拍摄项昭也去帮忙了，尽管陈沛并不是她负责的项目。

        或者说，她主动规避了这一点。

        虽然她知道，选择入职杂志编辑，碰到陈沛只是早晚的事。

        项昭想起让他成名的那部剧，并不是多好的片子，古偶里的爱情常常毫无理由地痴心绝对。何况这样的片子每年都在指数激增，他那部并不特别。所以走红很有可能还是这张脸的缘故，项昭从不怀疑陈沛是好看的，而且好看也是有等级的。如果说项昭的好看足以当作踏进杂志社的敲门砖，那么陈沛就是杂志封面。

        项昭拉着一整排移动衣架抵达现场，陈沛的脸在西装和衬衫之间穿梭，先是规整的背头，后是他看过来的双眼。只一闪，便隐没在服装之后。她转身冲小跑过来的sisi挥挥手，把服装交接给她。难得看sisi焦头烂额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问什么。打算离开的时候又被叫住，sisi说同时准备两个人的服装实在忙不过来，问她能不能留下来。

        她扬起眉毛，“我还以为今天只拍陈沛。”

        “怎么可能，陈沛才刚红。”sisi理所应当地笑了。

        她不再问，蹲下来把不小心滑下来的丝质领带捡起来重新挂好。

        和陈沛搭档的是一位世界级的国模，项昭见过她很多次，私下意外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项昭作为助理编辑，经常要在现场跑来跑去，有时候遇到，她条件反射地说不好意思，对方还会笑眯眯地对她说辛苦了。但开始拍摄就变了个人，冷冽、专业，无论特写还是全身都游刃有余。陈沛和她一起拍摄，不出意外被压得很死，即使他已经很努力了，局促感还是显而易见。

        然而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一点。

        摄影师只会说好极了，一直盯着电脑的刘女士神色如常，中场休息的时候粉丝应援的下午茶已经摆满了桌子。项昭忙着把拍摄完的服装归档，只能远远听到陈沛出去感谢粉丝时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

        拍摄结束后刘女士请工作人员聚餐，sisi义气地拉着她一起去了，是一家烤肉店。

        脱外套的时候项昭很有种英勇就义的感觉，因为她身上这件裙子很贵，还是她为庆祝自己入职下定决心入手的，没想到刚穿第一天就要被送去干洗。

        她的心比还没加热的烤架冷多了。

        同桌的人倒是已经把场子热起来，她环顾四周，都是不太熟悉的同事，稍微有点交情的sisi在隔壁桌和陈沛他们一起坐。

        她还以为陈沛不会来的。

        刚红的艺人有这么闲吗？

        项昭因为自己的新裙子开始对所有人喷射刻薄了，虽然一切都是她暗自腹诽。

        对面的陈沛却若有所感地转过头，她心虚地背过身子低头喝了口饮料。葡萄味的，真好喝。结果后来喝了很多，苹果味、橙子味……她像集邮一样尝遍了所有口味，逐渐觉得自己变得很轻盈。虽然不时就要去一趟卫生间。

        有一次她在外面的洗手台遇见了陈沛，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帽衫，头发放下来，像最普通的二十多岁的男生。

        不过是很好看的普通人。

        她被自己的前后矛盾逗笑了，掩饰地低头去按洗手液。

        流水的声音被墙壁放大，她仔细地把双手交叉，看泡沫慢慢聚集在手背，像海浪刚刚卷上来。她打开水龙头，细小的水流擦过指缝，潮退了。等到她直起身子，镜子里映出她红红的脸，陈沛还在旁边。

        “好久不见。”

        对的台词，错的地点。陈沛好像故意一样总是把应该煽情的场面搞得很喜剧。

        她终于还是笑出了声，今晚她笑得特别多，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但就是觉得很开心，吃烤肉很开心，喝饮料很开心，见到陈沛也很开心。

        她不害怕承认这一点了。

        酒精万岁。

        再回到大堂时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sisi看到她有些惊异地说，“我还以为你提前走了。”她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sisi不是故意的，大家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是故意这么没有存在感的。项昭回到座位拿上包和外套，顺着被推开的大门离开。

        夏夜的风暖暖袭来，她解开皮筋让头发散下来。发丝逐渐黏在脖子后面，更热了，她又认命地扎起来。徒劳地折腾了一会儿，地铁站已经近在眼前了。

        晚上的地铁站依然人满为患，她几乎又是被人群挤进车厢的。漫长的通勤时间无法靠手机度过，她竭力拉紧吊环，无论如何她就是适应不了永远繁忙的地铁。其实不能适应的地方还有很多，堆积成山的服装存档又归还，为一个场景忙前忙后眨眼就拆除，避也避不开的办公室政治。杂志编辑不是她的理想，但这是一份理想的工作。她知道也许大多数人的工作就是这样，不是因为兴趣，也不存在什么经济自由，只是生存而已。上学的时候她对成年有诸多幻想，后来都一一破灭。她没有写出什么完整的东西，当初读过的文学书目渐渐已经记不清了，如今脑子里晃荡的都是奢侈品牌当季新品和口红色号，但能被学姐带进一线杂志社已然是她的运气。

        项昭走出空空荡荡的车厢。

        从地铁站到她租住的公寓还有一小段距离，项昭晃晃悠悠地走着，忽然小声哼起歌来。不过与其说是哼歌，不如说只是哼调。原曲是她听过很多遍的韩语歌，虽然很喜欢但从来没有想过认真学学歌词，听得再多也只能记住几个单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首歌，但又觉得很应景。

        回家的路。

        那首歌翻译后的名字。

        大学放假回家的时候，她经常在巴士上听这首歌，所以后来每次听歌，都会想起那时候不时被远处的霓虹灯照亮的车窗。没想到自己唱也一样，音乐已经变成记忆。

        在她漫无目的地发散时，消息提示音卡在乐句的缝隙里突然响起。

        项昭磨磨蹭蹭地掏出手机，是陈沛。

        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身上的烤肉味儿浓郁到不可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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