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旧主义

“你是由什么构成的？”

        他一边争分夺秒地刷微博一边兴致勃勃地发问。

        项昭熟悉这个问句。

        大概是源于日本网站的一个人工智能测试——输入姓名，得到一个构成判定。

        她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刷到的截图，慢吞吞地开始现编：“消消乐、日记本和旧朋友？”

        守旧主义。

        对方帮她下了简洁的定语。

        项昭在心里反复把玩这四个字，发觉她的生活的确就这样被概括了。

        手机上唯一的游戏是消消乐，已经玩了好几百关但无聊时就会点进去用系统赠送的几小时无限信心闯关，顺便帮奥斯汀装修他的老房子。而写日记大概还是初中养成的习惯，最初她写在学校统一发放的笔记本上，防近视的淡黄色底和鲜明的红色横线；后来挪到各式各样的漂亮笔记本上，点阵、方格、或者干脆就是空白纸张；明明已经没有老师要批阅了，她还是写到了现在。至于旧朋友，她旁边这位就是现成的证明。

        那你是由什么构成的？

        即将问出口的时候项昭看到陈沛的经纪人脚步急促地走过来，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笃笃有声，但完全不妨碍她零下十度的声音同时穿透他们两个人的耳膜。

        “陈沛，走了。”

        项昭往旁边挪了一步，兀自冲对方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收拾放在桌边的文件。

        “那我就不妨碍你定妆了，如果你和团队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sisi，我一会儿把账号推给你们。”

        陈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经纪人拎走了。

        项昭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消息通知在屏幕上堆叠，她点开微信。

        “我刚才见到陈沛了！”

        附上一张手机抓拍。

        项昭吊起来的心随着啊啊啊一路滑到底，正准备锁屏时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q1选题。

        她的手指僵在关机键上，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昨晚通宵坐在电脑前熬出来的选题策划案，每一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就是想不起来她有没有发过去。屏幕倏的灭了，她机械地握紧手机，感到冰凉的恐惧正顺着她的脊背滑下去。

        没时间后怕了，项昭拉开房门，眼看就要冲出去，忽然又收住脚步。她听到人声，也许是她的同事。只是来送个拍摄细则，她完全可以赶上去和他们一起走。但她只是站在原地听人声渐尽，才小心翼翼地压下门把手。

        刚刚关好的房门上贴着崭新的蓝色标牌。

        陈沛团队休息室。

        结果是有个附件没传输完所以整个邮件都退回草稿箱了。

        项昭一边纠结措辞一边等待文件传输，结果理由都编好了文件还没传完。她又摸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在社交平台刷新，看到她关注的粉丝号正敬业地转着陈沛的路透，才想起来回看sisi那张抓拍。

        是在走廊拍的，陈沛身边围了很多人。他穿着刚刚在休息室挂着的深灰外套，从头到脚都是崭新而冷淡的，只有眼睛因为闪光灯而眯着。项昭轻微地皱了皱眉，想到这样的场合陈沛应该已经习惯了，又觉得自己担心的毫无必要。

        习惯。

        她突然想，陈沛是怎么习惯的？

        电脑叮的一声提醒她文件传输成功，项昭快速确认一遍邮件，谨慎地点了发送。未雨绸缪，她又检查了一遍贴在屏幕上方的备忘——下午四点确认服装。现在是三点五十五，已知到收发室最快速度需要十分钟，一个叫项昭的女人决定去死。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见证什么的sisi端着杯子走过来，脸上写着“我要八卦”四个大字。项昭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想婉拒，被sisi一句“谁能想到我去确认个服装都能撞上陈沛”卡在半空。甚至这句话还没落地，她就迅速收回手开始清理桌子好给sisi腾出放杯子的地方。sisi也配合地扬高下巴，轻飘飘把杯子放在项昭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杯垫上，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喉咙，最后还是因为项昭过分殷切的脸笑出了声。

        “现在这么机灵，快递小哥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人啊？”

        项昭理亏地笑笑。

        看她沉默，sisi就自然地把话题转回到陈沛身上，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她讨论明星真人和荧幕形象的差别。其实都是之前信息轰炸时就讲过的东西，无非现在加上了肢体动作更生动一些，sisi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她本来要说出口的感谢。

        不过又被陈沛的照片占据视线，即使项昭竭力让自己保持注意力，还是被那张见过太多次的脸分了神。当然是一张好看的脸，不然不至于让见过不少明星的sisi这么兴奋。而她盯着陈沛即使眯着却依然能看出流畅轮廓的眼睛，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样一张注定要被偏爱的脸。

        项昭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通过别人的视角回望陈沛时总会产生延绵不断的叹息，像顺着地铁扶梯向上时遇到广告灯箱，明亮的玻璃总是把她的平庸照得一览无遗，让人忍不住想错开视线。她低头看手机，正好有消息进来。

        “刘女士让我替她说句抱歉，刚刚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打招呼。”

        这是他们时隔四年第一条信息，不谈过去，也不说未来，只是在聊被陈沛式温柔虚构出来的刘女士。就像他们时隔四年第一次见面，她抱着一沓文件，他拿着手机，既没有问候，也没有生疏，他问她是由什么构成的。

        项昭失笑，收起手机，一抬头撞上sisi探究的目光。

        “这就是你旷工的理由？”

        她愣了一下，已经错过否认的时机。

        sisi还是那样，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完全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只是心照不宣地冲她眨眨眼就回去了。项昭庆幸过很多次和她同期的恰好是sisi，长袖善舞却进退得宜，时时刻刻校准着友善和越线的尺度。

        项昭自己的人生中很少出现这种刚刚好，不是沉浸于过去的虚影就是惶恐于未来的模糊，陈沛说她守旧主义，其实她一路走来已经丢弃了太多旧日，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一直在罢了。但人是可以一直回望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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