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离故土

　　　　盛晟在申城盛家是特殊的存在，他并非本家嫡系，也非同宗旁支，而是十岁那年，由盛家大爷盛丰举由江淮行省治下的落英县捡回家的一个奴仆。他的本名是个迷，可盛丰举捡回他起，便对他诸多栽培，虽然是从府邸最低等的下人开始做起，可无论分派到他头上是什么样的差事，他都有办法办得圆满妥帖。

　　正是因盛晟极为出色，年纪轻轻便掌管了几大行省的主要生意。盛家当家小姐盛凤藻，与胞弟盛丰举都对他极为信任，甚至允许他姓盛。他在盛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后来有好事者，暗称他是盛家隐形的二爷。可他从未得意忘形，非常克守本分，面对盛凤藻盛丰举姐弟恭谨顺从，宛如还是当年被捡回家中的一名奴仆。

　　盛家各大商号的管事也对盛晟无不敬佩，是以他吩咐下的事，手下的人做得无比妥帖。

　　落英县盛家商号的管事果真派去了两辆马车，辰时未到，便已经停在了木兰村的江家小院门前。

　　天色灰蒙蒙的亮，石氏唤醒江洋江汝，江淑披头散发地立在屋内，无措地问：“娘，我们立刻就有走吗？”

　　石氏头也没回，帮着两个年纪小的孩儿穿衣，“淑儿，我们立刻走了。”

　　江洋睡眼惺忪，嘟着嘴：“娘，我们要去哪儿？”

　　江汝被忽然叫醒，幼小身躯缩成一团躲到被窝里，石氏帮她穿衣，动作难免急躁，扯得江汝吃疼地大哭起来。

　　江淑忙上前安抚幼妹，石氏心急如焚，对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喊道：“不许哭了！都给穿好衣服，马上就走！”

　　江潮与江晚在院中听见弟妹哭声，面面相觑。

　　江猛从屋内走出，手持一柄宝剑背后托着两个包裹，见状，江潮怯怯地问：“爹，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江猛面色沉着，瞥了两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江晚身上，道：“江晚，你去把屋里的藏书收拾起来一并带走。”

　　江晚怔了怔，问：“爹，我们是要全家一起搬走吗，为何这般着急？”

　　江猛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按着江晚的肩膀道：“你去收拾吧，家里的藏书只有你最清楚。”

　　江潮满脸疑虑问：“爹的铁匠铺，还有娘的小作坊，这些难道不需要和旁人说一声？”

　　“我们先走，之后再说。”

　　江猛说罢，迈步往院外走去。

　　江晚满腹疑惑地去收拾家里的藏书，用布条系成一摞，不一会儿，地上便捆好了几摞膝盖高的书籍。江潮从外面跑进来，焦急道：“大姐姐，爹连黑风都要一起带走。”

　　江晚还没反应过来，两辆赶马车的车夫也进来帮忙，见了江晚竟是向她作揖，再问：“小姐，这些是否要搬走。”

　　江晚还在怔讼，石氏走进来道：“是，有劳两位了。”

　　两名车夫忙道：“夫人客气。”

　　石氏还要收罗其他，江晚忙追上前去：“娘，我们为什么忽然要搬家？”

　　石氏满脸焦虑，“这些事情等搬家后，娘再告诉你。”

　　江晚心底沉了沉，又问：“娘，我们要搬去哪里？”

　　石氏道：“别问了，你舅舅都准备好了，我们只要人过去就好了。”

　　江晚站在原地，茫然了一阵，道：“娘，我想和薛映、彭彦说一声。”

　　“来不及了，晚儿，将来总有再见的时候，到时候再说也一样。”

　　石氏抹着眼角的泪，对这个家也难掩不舍之情。

　　“娘，怎么会来不及呢？”

　　石氏推着江晚出门，沉重道：“走吧，江晚。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江晚心底已猜到最坏的隐情，于是问：“娘，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石氏停下了动作，深深望着女儿，动容道：“江晚，为了你，爹娘没有办法不走了！”

　　言至于此，便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刻，石氏的心便悬在了半空中，她很怕江晚问出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也怕自己受不住女儿明亮干净的眼眸，将一切和盘托出。这是她的女儿，她养了十余年的女儿，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江晚就是她心尖上的肉，为了她，石氏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可江晚这么默默地踌躇着，似乎深思熟虑过一番后，向石氏坦白：“娘，我不久前认了一位师父，他叫燧念君，就在隐居在落霞山中。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女儿要走了，不能什么都不和师父说，就不告而别的。”

　　此刻的江晚并不知道，江猛和石氏是做了多艰难的一个决定，兰溪江氏不会放弃接走她，他们唯有抛下十余年经营下来的一切，换来的江晚唯一可能自由的机会。

　　石氏眼眶发红，哽咽道：“江晚，我们搬走之事为何安排得突然，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心底若有不情愿，娘绑也要绑你走的。”

　　石氏说得如此悲呛决绝，江晚更加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愿。

　　其实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一切仓皇如逃难，根本不是之前就筹划好的。待上了马车，从江猛与车夫交谈中，江晚才弄清，原来连父母都不知道他们之后是要去往何处。这一切都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盛晟舅舅安排好的，江猛与石氏对他极为信任，大概沟通后，石氏带着江洋江汝上了前一辆马车，江晚携江潮江淑坐了后面的马车，江猛则是骑着黑风走在最前头。

　　江淑眼神里藏着哀伤，马车还未行驶出村子，她频频掀起帘子回看熟悉的房舍、田野、树木，一一退去身后。

　　江潮闷闷不乐，询问的眼神几次三番看向江晚。石氏和江晚的话，他刚刚在一旁全听见了，全家是为了大姐姐才仓促搬走的，连和村里的人说一句都不行，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才缴了束脩，学堂还有未念完的功课，便是这样前功尽弃了。

　　江晚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父母反常的举动无疑是加重了她心中的疑虑，举家搬迁，又恐与外人知晓，母亲还口口声声是为了她，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她的身世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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