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看出戏
步入秋天后，明山仍旧没有去暑，明山县外这座寺庙半隐在郁郁葱葱之间，还无落叶翩飞草木凋零之意。
江晚踏上寺庙的石阶，穿过重重院落，在靠近后山的一派厢房外，看见了邀请她前来的人。
江淮燕站在一颗树下，负手而立，外袍未系好有些松松垮垮，即便如此慵懒随意，也难掩他天生具有的清贵之姿。
江声立在一旁，看见江晚，小声道：“主子，小姐来了。”
江晚闻言，默不作声地望向江声，他们也见过，在落霞山的岔道。那时，江声叫江淮燕是二少爷，现在是叫主子？
江淮燕转过身来，手不知何处摸出一小提壶，神情从容而闲适，对她道：“你来了。”
江晚冷冷道：“你托成衣店的老板娘给我送信，邀我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江淮燕将提壶往旁一伸，江声默契地接过，无需多一个眼神，或是多一句话。
江淮燕搓了搓手，指着树下两把藤编的摇椅其中一把，道：“坐。”
江晚并不坐，江淮燕见状，笑了一下，坐到了另一把摇椅，问：“你可喝酒？”
江晚摇头。江淮燕意外的语气：“我以为你和男孩一样的个性，必偷学会了喝酒。”
江晚眼睛四下一瞥，两把摇椅中间的小案几是摆了一支提壶，似乎是酒。
其实她能喝酒，但喝不得烈的。乡野农家也没有多少好酒，和水似的米酒小酌几杯还可以，不算是什么酒量。
唯有一次喝了烈酒，便是燧念君递给她的酒葫芦。
那次，还在林中遇到了彭彦……
“三叔送到石苑的礼物，你可喜欢？”江淮燕这时开了口，盯着江晚很挑衅道，“那些礼物花了三叔不少银子。”
江晚按捺不住心底的烦躁，有几分不近人情道：“不喜。”
江淮燕倒没有不高兴，只是道：“就算如此，你也莫要辜负了三叔的一番好意。”
江晚反问道：“什么好意？收买人心，另有所图的好意？”
江淮燕语气淡淡，温和道：“你养父母应该是与你想的一样吧。”
江晚不解江淮燕此前那样威胁过她，为何还要江擢蓉多此一举，问：“你既然已经和我挑明，非要我回去不可，为何还要让三叔送礼？”
“三叔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一片好心，与我并无关系。”江淮燕顿了顿，又道：“试想，若我和三叔是一伙儿的，为何兰溪江氏至今无人过来接你？”
江晚想到了木兰村江氏管事的嚣张态度，而江擢蓉已经来过两次，这次并未提及接她回江氏的事情，猜测道：“你……和三叔都未将我的下落告知江氏本家？”
江淮燕道：“是未告诉江老夫人。”
听了这话，江晚才开始有些明白，江淮燕现身明山，却没有直接要将她接走的原因。
原来，兰溪江氏内部也不安定，江淮燕是在忌惮江老夫人。
江淮燕似乎看穿江晚疑惑般，道：“三叔这样做或许是为了替江老夫人赎罪。为人子，很多时候迫于孝道，也是无可奈何。十三年前，我年纪也很小，但我记得，那时三叔不在家里。待他回来之后得知你被送走了，他因偷偷去寻你的下落，被老夫人罚跪祠堂反思。他一向是最顺从听话的小儿子，一辈子甚少与老夫人起过争执。”
江晚愣住了，久久未说话。她不该将江擢蓉想得如此功利，他这样对他们家，亦是怀着无私与善意。
江淮燕见她有被打动之意，随即道：“兰溪江氏确实是诗礼传家、忠厚继世的百年世家，家中子弟确也自幼博文约礼，树德修身，只是有些人仍旧铭记，有些人虚伪遵从罢了。”
江晚闻言，补充一句：“也譬如，有些人直接选择遗忘舍弃，撕破了礼教的脸皮，肆意行恶。”
江淮燕笑了下，眼神有些许赞许的意思，道：“这便是我辈需拨乱反正的时候。”
江晚不答，直觉得方才那话像是陷阱，将她也一并纳入江氏的人。
江淮燕沉吟道：“你只需记得，兰溪江氏的百年声名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靠族中数代人铭记先贤所倡的忠恕、絜矩之道，克己复礼、克绍箕裘，世代积攒所得。”
江晚抬起目光看向江淮燕，问：“你觉得我该为出生在兰溪江氏而倍感骄傲？”
江淮燕道：“你无须骄傲，世人自会因你的身世对你另眼相看。我们身上的荣光不但是系在兰溪江氏上，还因为我们的父亲是俞明朝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旷世之才。”
人活世上，身不由己，世家之大，权势如笼……这些都拜江淮燕所赐，江晚算是领教了，什么叫作世家。
“你今日邀我前来，就是想说这些？”
江晚心底里对兰溪江氏很是抗拒，面上尚算平静，方才江淮燕所说的出身世家的荣光渊源，是未打动她半分。
江淮燕略一思忖，她当真不为富贵所迷，却会为真情所感？
江晚又问：“若是无事，我可先走？”
江淮燕忽然问：“你除了养父母之外，你可还有什么看重的人？”
江晚自然而然答道：“没有。”
江淮燕看了她一眼，颇为深意地说：“木兰村中也没有？”
江晚觉得不解释，他也不会相信，随口道：“有，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
“伙伴？”江淮燕微笑道：“有一个人才来木兰村不到半年，你似乎和他有过节，又似乎待他格外不同。”
江晚自然听得出江淮燕说的是彭彦，她心头大凛，他竟能将她的事情查得如此透彻。
“你究竟想问什么？”江晚不满地问。
“方才已经问了，你未认真回答我罢了。”
江晚一时错愕，还未回答之际，江淮燕就道：“我说的正是温彦望。”
她已经很久没叫过他这个名字了，他答应过她，愿意做一只雨燕，他就是彭彦。
“今日，我不只是邀了你，还邀了他前来。”江淮燕道。
江晚紧张起来，走了几步到江淮燕面前，质问一般的语气：“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淮燕眉梢扫过些许的不满，无声地笑了：“我不想做什么，只是让你看一出戏。给你看看世家之子，是怎样作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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