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不速客
从出尘子出现的时候，江晚便一直看着他，意外又惊讶。转身一看，发现原来满院的人也忍不住看住出尘子，这名白衣修士确实超凡脱俗，像从红尘外走入世间般谪仙的人物。
出尘子抬眸，冷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与江晚对视了一眼，却并未说话。
江晚心存疑惑，不明为何出尘子装作不认识自己，分明他还是燧念君的好友。
出尘子有条不紊地说明了来意，是为了宗主旧友江宽茹的私事前来。
索性，出尘子说明了登门拜访的大概缘由，是因为谵王府的请书所托，如今真相已经查明，剩下的事情便不再参与。说罢，便向江猛郑重作揖，告别了石苑。
江家三老爷长得体胖心宽，面容敦厚和善，一派富贵闲人的打扮，丝毫没有木兰村时见到的本家管事的那样咄咄逼人。
当下，石苑众人无一流露出客气接待之色，江三老爷在和石苑主仆无言以对的僵持了一阵后，望着魁梧高大的江猛，微微失色地叫了一句：“江猛……江拭苡！”
江猛面色微微一变，石氏不用丈夫说话，心神意领地领着孩子与仆人先行下去。
江猛面色沉阴，在江三老爷拉着他的双手激动不已时，静默了一阵，才道：“擢蓉，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我以为你死在战场上了……你怎么没回来啊？”江三老爷颇为动容，问到最后自己眼圈竟也红了。
江三老爷这般情真意切，并不像是在作戏。
江三老爷年纪比江猛小几岁，自幼是跟在他与长兄江宽茹背后的小顽童。是以，江三老爷对江猛又有很深的感情。
当年，江猛洗刷冤屈后，决意抛下一切离家投军，还是江三老爷为他送了又送。江猛的亲生兄弟待他轻贱，族中父老也视他如草芥，族中唯有江宽茹兄弟待他亲厚。正是，因这份亲厚，江猛到底没忍心将江三老爷赶出门去。
而今他踏入石苑，知晓了当年是江猛收养了江宽茹遗弃在外的女儿，更是感叹因果轮回施恩有报啊。江猛没有反驳，只问江三老爷是否知道江晚是怎样丢出江家的。当初，江老夫人手段如何残忍决绝，江三老爷也是事后才知道，时隔多年，他亦没有办法为了此事去向江老夫人抱不平。
江猛听完，便态度冷冷地要送客了。江三老爷忙将起了老夫人同意寻回江晚来的原委缓缓到出：江家的嫡长子江淮春临终前，唯有江晚的下落一事放不下，阖府众人如何恳求，老夫人才答应寻回江晚……
江猛本就质疑江老夫人如何会转变主意，得知原来是江淮春临终遗愿，心里颇为唏嘘与伤怀。
江宽茹去时，享年三十二。江淮春去时，更是年轻，才堪堪二十一岁。他的人生比他的父亲还要短暂，甚至没来得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戛然而止。
江三老爷又好言相劝：如今，朝廷派吏部大臣来到兰溪府甄选各地人才，京城中的信王门下正好有一幕僚随吏部南下，此人手中正有户部一部的要职需新纳人才，因与江揆芳早年交好，望他前去。因江揆芳在前朝本就是户部就职，而信王门下难进，亏得是兰溪江氏的出过天下闻名的江宽茹，江揆芳入京就职全然不难。现在江氏子弟重入朝堂，振兴江家的门楣有望，加上江晚归家骨肉团圆，岂不是喜上加喜正是时候！
江猛本是感念江淮春如其父般宽容仁厚，可听江揆芳即将入朝为官，不免觉得江三老爷这话中有话，意在威胁利诱，便久久不语。
江三老爷说得口干舌燥，看江猛沉着一张脸，油盐不进，心底也明白，此事是不可能轻而易举说服得了的，只得求能见江晚一面。
江猛道：“见就见吧，江家既能再寻到明山，再藏捂着也没有意义了。”
其实进门时，江晚就见过江三老爷，可江猛家的孩子多，一时江三老爷也没去细看究竟哪个是江晚。
石氏领着江晚进门起，双手一直拽着江晚的手，紧紧不放，生怕一放女儿就给人抢走般。
江晚神情冷淡，朝江猛与江三老爷各行了一礼。
江三老爷面露孺慕，颇为感慨地打量着江晚，见得她生得如同一朵冰凌花，气质出众，举止也算落落大方，不免宽慰称好。
“擢蓉，事情缘由你已讲过，这晚儿你也见了，是时候该回去了。”江猛不急不慢地下逐客令。
江三老爷不乐意：“我还没和孩子说过话呢，不许我这个亲叔父问候一下吗？”
叔父？
江晚看向江擢蓉，倒是忍住，没流露出厌恶之色。
江擢蓉对江晚赔着笑，颇有小心翼翼的味道，说：“孩子，我是你三叔江擢蓉。”
江晚全然不觉得虚伪，或者是反感，按道理她该恨江家人才对，可见到江擢蓉的一刻，她竟觉得莫名的亲切，无意识地唤了声：“三叔？”
石氏闻言，惊愕又失措，瞬间热了眼眶。
江猛没有制止两人互动，却也僵直了腰，仿佛不可思议。
江晚觉得不对，垂下目光，不再说话。
江擢蓉早就控制不住自己，潸然道：“江晚，你的父亲是江宽茹，你的兄长是江淮春，他们……没能见到你……”
江晚并非冷心冷性，冒不然出现一个叔父在自己面前泣涕横流，原先想好地是狠狠骂上一顿，再拂袖而去的动作，是实在做不出来。
江擢蓉对江晚低声道：“是对不住你的，孩子。”
江晚没有哭泣，心底已经震惊至茫然，声音迟疑地问：“我的爹娘究竟是谁？”
江擢蓉亦是惘然，一时也没回答。
江晚又转过脸，去问江猛与石氏：“爹娘，那我又是谁啊？”
石氏大哭着，抱住江晚：“晚儿，你就是娘的女儿……”
江晚微微挣开石氏的怀抱，直径望向江擢蓉，目光冷冽，不容直视，问：“你说！我究竟是谁？”
“你是……”江擢蓉磕巴了一下，最后摔了一下袖子，坚定道：“你是我的侄女，是我亲大哥唯一的女儿。”
“证据呢？！”江晚瞪着江擢蓉，大声质问。
“证据？”江擢蓉听了此话，环顾江猛与石氏，忽然硬气起来，道：“你倒是问问他们啊，如果你不是我亲大哥的女儿，兰溪江氏何必一次次地登门来寻你呢。”
“我不信，就算是我爹娘亲口说了，我也不信！”江晚眼底满是倔傲的锋芒。
“孩子！”江擢蓉满脸痛心道：“兰溪江氏百年世家，何故要撒下这样的谎来骗你一个孩子呢。”
这是个无力反驳的理由，江晚却昂着头，讥讽道：“既然是那么伟大的家族，何故缺我这个孩子。当年是你们遗弃了我，今日又做什么要接回去？这样啼笑皆非的闹剧，又能为你们家族带来什么？”
“孩子，江猛夫妇养你长大，你记着他们的恩情这很应该。你一时不能相信不要紧，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相信的。兰溪江氏在前朝是何等声名显赫的世家，出身在这样的门第中注定不能行差踏错，何况，你的生父是俞明两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太子太傅，而你的生母出身……确实配不上你生父。当年，你生父为了你母亲，不惜要和正室和离，亦要以媲嫡之礼迎娶你的母亲，这般惊世骇俗，便不是污点那么简单。你的生父去世后，你和你弟弟的出生自然成为了你祖母的逆鳞……”
江擢蓉话至于此，无法再说下去，复而叹息。
听着江擢蓉在江晚面前讲着多年前的来龙去脉，石氏揪心般地疼痛，一手将女儿拉到了身后，拦在江擢蓉前，决然道：“江三老爷，我家小姐已经死了，只剩下江晚这么个女儿，你如果要她回去，是要了她的命，也是要了妾身的命……”
江擢蓉一时怔住，转而急急对江猛道：“江晚是你们养大的，今后你们想见也能见到，可她确实是江宽茹与石绰之女，要她回兰溪江氏，是认祖归宗，完成我大哥与侄儿的遗愿，绝不是要了她的命去。”
石氏不免悲愤，语气悲戚：“那我家小姐呢？当年若不是江家嫌她出身不清白，狠心将她的一双儿女夺了去，令她了无生趣，怎地会在燕军将领前怆然自尽！你们已经要了我小姐的命去，还将晚儿丢弃出府，怎不是要她的命！”
江擢蓉自觉忏愧，无法解释，重重叹了口气：“这是我江家亏欠石绰小姐的，我江擢蓉自代家人，向石夫人赔不是。”
江猛虚虚扶起江擢蓉，道：“擢蓉，你的为人性情，我自是了解，可你无法替代得了江氏一族。石小姐之死确与江氏有关，江晚也确是江氏所弃。这般已是仇怨，你如何能叫江晚宽宥而对，如同并无发生般，毫不介怀地回江家去。”
而江晚的心，也越发冷了。
她是被江家丢弃出府的……
她的父兄生前并未见过她一面……
而她的生母石绰，是被江家逼迫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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