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裴素在家里没待几天，就去了县学温习，很快又迎来四月份的府试。
万众瞩目中，他再次考中府案首。
整个府城都传播得沸沸扬扬，裴素成为本地学子众□□谈的风云人物，谁都知道，只差一个院案首，他就能达成小三元的惊人成就。
裴素成了大红人，除了李学政，本地知府，知县都请他为座上宾，乡绅举子本地知名文人的邀约更是不断。
裴家一时客流不断。
裴素不喜过度交往浪费时间，除了必须的交际以外，其余便闭门谢客。
然而，有一家是躲不开的，那就是岳父余家的邀约。
四月，春日和暖。
人们早已经换下笨重的棉衣和夹衣，换上轻便多彩的单衣。无论成亲的妇人，还是未出嫁的姑娘，甚至小女孩，都有发上插着新鲜的花朵的，大街上顿时鲜活美丽许多。
余家如自己家的大喜事一般，张灯结彩。
厨下一大早就进进出出，忙绿热闹，采买最新鲜的肉食蔬菜，好制作丰盛的宴席，迎接二小姐与府案首姑爷。
三小姐闺房。
鸭蛋青色罗帐挂起，名贵的红木床上，红木桌案上，摊开十几件鲜亮衣裙。
三小姐余瑞莲紧皱着眉，坐在圆桌边，眼看四个大小丫鬟翻箱倒柜。
“俗气死了，没有一件好看的！”
她照着橱柜上一人高的铜镜，赌气把月白罗裙扔到床上。
首席大丫鬟彩珠忙放下衣裳，过来给她顺气，摩挲她的脊背道：“我的小姐，别生气了，倒气坏自己身子。”
“怎么叫我不生气？好容易看中一块碧蓝的锦缎，难得清新淡雅不俗气，正想做件春衫呢，却叫别人头里抢去了，叫我心里不舒服了这几日。抢了还是送给那个……那个小贱人的！”
彩珠知道她说的是谁：“可不是嘛？现如今，裴家出名了，人人都巴结。这阵子买礼物送他家的不知多少。只是要我说，二小姐若知道好歹，就是得到什么好的，也应该先孝敬老爷太太，再然后孝敬三小姐，才算懂礼数呢。”
“哼，本小姐稀罕要她的东西！”
彩珠见她气愤，忙又说些现成话拱火。
什么余莹命也太好了，要不是余家收养，早成了小乞丐冻饿死在街头，哪有今日的风光。
裴家如今大不相同了，城里买了宅院，马车轿子家仆婢女一概齐全，乡下还有百亩良田，不仅是数得着的殷实人家，且裴素还前程远大。
婆婆慈爱，丈夫相貌好又出息，自己还能当家掌权，谁听了不羡慕，嫁了人哪有这么舒服悠哉的日子等等。
三小姐听着，只觉得心口越来越堵。
直到外面催说客人已经到了，才忍着收拾好脸色，又挑了半□□裙，匆忙穿戴好出来了。
一时宾主尽欢，言笑晏晏。
余莹穿着新作的碧青色锦缎衣裙，纤细袅娜，如亭亭玉立的一支荷。
浓密乌发上虽然只简单插了一支金钗，却是镶嵌红宝石的，水色极好。又有配套的两点红宝石小耳坠子，光照下流光闪烁，越发衬得脸儿细嫩白净。
养母一见面，怔了一下，勉强笑道：“莹娘如今长开，越发好看了，以前怎么没发现，竟是这样一个美人胚子，可见裴家养人。”
余莹谦虚道：“娘亲过奖了。”
心想，对，原身就是美人，大美人。原先不出众很简单，成天穿姐妹剩下来的旧衣服，没有什么脂粉首饰，且寄人篱下又怕惹了两位小姐生气，故意往灰扑扑上打扮自己。
看吧，今儿穿得漂漂亮亮的，三小姐的眼神就跟小飞刀似得，刀刀往她身上扎。
其实，三小姐除了用眼刀子扎余莹，更多却是痴慕地偷瞄裴素。
天底下怎有这样温润好看的男子？
人靠衣裳马靠鞍，今时已非往日。
往日寒素的农家学子，如今穿着石青锦袍，发束玉冠，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不是官员，却比官员还有气度。
不是王孙，却比王孙还要文雅风/流。
许是她偷瞄的次数太多，时间也越来越长，连母亲也发觉不对劲，手在案下轻轻掐了她一下以作提醒。
余瑞莲不防备，哎呦一声，不小心弄翻了案上茶杯。
席上人都看了过来，包括裴素。
听不清周围的关切声，只对上那双形状优美，仿佛能把人魂魄吸进去沉静如水的丹凤眼，瑞莲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心口顿时砰砰跳起来。
“姐夫……和二姐姐留下来住几天吧。”
丫鬟收拾好桌面，余瑞莲也换好了干净衣裳，出来见面以后，忽然这么提议。
余莹和裴素对视一眼，裴素淡笑道：“多谢三妹挽留，只是家里还有事。”
“爹娘都想念二姐姐得很，我也很想念二姐姐。姐夫要走，就自己走，二姐姐得留下陪我几天。”
瑞莲娇嗔说完，过来亲密搂住余莹左臂。
她靠近来的一瞬间，不夸张地说，余莹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太假了太假了吧！
她俩素来不亲近，关系极其一般，真没好到这份儿上，哪有演的这么姐妹情深？
平时三小姐不都当原身是什么低贱的脏东西一样，原身若摸了她闺房的桌子，她便要叫丫鬟过来擦十遍桌子吗？
瑞莲平生第一次抱住余莹手臂，紧紧搂住，不放她走。
余道诚夫妇对视一眼，忙哈哈一笑，说：“小女任性，不要见笑。不过莹娘嫁过去这么长时间，她娘和妹妹时常想念地流泪。她们娘几个感情深厚，莹娘，你也定然想念母亲妹妹了吧，不若一起劝劝女婿，就在家里住几天罢。”
感情深厚？
时常流泪？
余大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也很深厚啊。
余莹没忍住，笑着说：“没错，可见三妹妹的确想我，要不怎么这么用力，我觉得胳膊都快被勒断了呢。三妹妹，请你下手轻点。”
余家人脸色一变。
余瑞莲忙说：“二姐姐最爱开玩笑，你这样说，人家还以为我很粗鲁呢。”
眼睛含泪，手松了松力气，改为抓着余莹左臂，贴的没那么紧了，却还坚决不放。
余道诚笑着，声压却低了下去：“莹娘难道一心想走？哈哈哈，总不能嫁人一年，娘家就忘在脑后，爹娘妹妹一个不问一点都不想了吧，哈哈哈……”
话说到这份上，闹到这地步，除非余莹背负不孝罪名，今天和余家恩断义绝，否则都必须得留下来了。
余莹心里不爽，正在想什么招。
一只素白的手忽然轻放在她的左臂。石青的宽袖和碧青的宽袖下垂，交叠在一起，仿佛无言的安慰。
“家里虽然忙，然岳父岳母盛情相邀，难却恩情，小婿和内子今晚便叨扰了。”
“三小姐，请放手，你姐姐前儿不小心磕青了手臂，那儿碰到就疼痛。”
＃＃＃
余莹手臂本来毫发无损，一点儿不疼。
现如今回到屋中，拉开袖子，雪白的手臂已经被掐红一小片。
“搞什么鬼嘛，想跟你搞好关系，也用不着这样强硬啊？”
裴素看着那点掐红，眉头微皱。
问婢女要来瘀伤膏，拉着余莹手臂，轻轻给她涂揉。
“你妹妹有点古怪，忽而非要咱们留下，可是有什么企图？”
裴素的手指细长有力，干燥发凉。原本这点算不上的小瘀伤实在不值当推瘀伤膏，但他力度合中，揉的很舒服，余莹便一边随他揉手臂，一边托腮回想。
“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听说她最近在相看人家，但有点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中意的……”
“哎，会不会是她想让你帮忙推荐一些人选，毕竟你现在是府案首，认识的年轻才子很多。”
余莹也只能想出这一条理由。
“想让我介绍青年才俊，就掐红你的手臂？”
裴素指尖贴着余莹手臂肌肤，顿了一下，忽然问：“莹娘，你在余家这些年，是不是受过很多欺负？”
余家嘴上说得好听，可行为霸道，言语挤兑，丝毫没有对养女的疼惜体贴。
“寄人篱下，也就那样吧，人家把我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养大了，也不能说很苦。”
就像掐红的手臂，当时虽然疼，也没有那么疼，回头就会消散得没有痕迹。
就像大小姐三小姐当初都骂裴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穷二白居然敢来府里询问亲事，合家都没有给养女商量一下，就把关于她的口头婚约作废，叫她替嫁到农家，原身还得赔笑跪谢深恩大情。
“但是说真的，在不违背孝义的前提下，我想和他们关系越少越好。”
因为这年头，孝义是朝廷推行的大道。一个官员若被弹劾不孝，且证实了，都得革职下大牢。她一个小小女子，背上这个罪名，余家甚至可以把她弄死。
余莹自言自语嘀咕，也没想得到裴素的认同。学子嘛，成天学习仁义孝悌，肯定不会赞同。
然而却听到裴素的声音传入耳中，轻声而坚定。
“好！”
“给她推荐几个人，明儿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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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辗转反侧睡不着，黑暗中忽然问塌下伺候的彩珠：“你说，姐夫真的喜欢二姐姐吗？”
彩珠总能答到她心坎上，“想来是因为对老爷长辈们的尊重。男人嘛，想来也是喜欢贵女不喜欢出身低贱的。”
三小姐捂着心口没说话，转身叹了口气。
彩珠又轻声说：“两女共侍一夫的也有，只是自然得小姐为正，她为妾侍。”
“别胡说了，快睡觉吧。”
彩珠闭了嘴，一时也睡不着，只不发出动静。脑子里一直想着裴公子。
什么二小姐，当初不过和她似得，甚至有时还没她体面，如今倒是如此走运，嫁了个顶好的丈夫。
她定是三小姐的陪嫁，以后也会是未来姑爷的妾侍。三小姐相看了这么多，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没一个比得上裴公子的。
富贵的凭借祖荫，不学无术，三妻四妾，脾气还不好。穷酸的又配不上她们。
论才学前程，论家庭富裕简单清白，婆婆好相处，方圆百里，裴素就是个顶尖儿了。况且人又青春年少，长得像个神仙。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见了珠玉，谁还能把瓦砾当宝贝呢？
沉沉一夜过去。
因入睡晚，第二天早晨主仆二人都起得迟了。三小姐心里懊恼，怕叫裴素知道了笑她懒散，忙洗漱装扮。
小丫头烟儿过来说太太唤三小姐过去正房，二姑爷和老爷商议事情呢，听说和三小姐有关。
三小姐顿时心脏砰砰跳，难道裴公子果然……
忙叫彩珠给自己用心装扮了，主仆俩满怀希望，匆忙赶去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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