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草蛇灰线（11）

龙溟想方设法劝降姜承、王崇荣等人，初时只是为了奠定胜局所做的准备，但与夏侯瑾轩商讨、与厉岩交手、与姜承接触，却让他渐渐觉得此人值得他交好。从利益上，此人重情，将来或有所用；从感情上，此人颇有塞外慷慨豪迈之风，也让他倍感亲切。与其余几位或是毫无头脑的莽夫或是毫无原则的墙头草的劝降对象相比，姜承是最值得他费心的。

        归顺徐长卿，对于这位心中始终存着正气的大齐将军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姜承无需做违心之事，而徐长卿的能力与眼界又不会埋没他。

        了却心中挂碍，两人便可自在推杯换盏。西域北疆，朝廷局势，信中不便言明之事一一道来。酒过三巡，姜承忽然问道：“大单于曾言，此次回来，朝廷多半会让我留京，是吗？”

        龙溟端起一杯酒与他相碰，回道：“是，无论是显示恩宠，还是方便控制，留京都是最好的。”

        姜承沉默了，留京倒也没什么不好，他便又可以守着心中的那个她了。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有这个资格。

        他最想回去的地方非折剑山庄莫属，可他最怕面对的地方也是折剑山庄无疑。曾经的他，身无长物，寸功未立，离她的距离好似天上的云与地上的泥。如今，他已是货真价实的将军，可与她之间，却仿佛更加遥远了。

        龙溟误解了他的沉默，安慰道：“姜兄无需忧虑，雪藏只是暂时。若你仍愿为大齐挂帅出征，徐侍郎定会给你这个机会。”

        姜承仍是不言语，忽然猛灌了一口酒，笑容有些苦涩：“真是讽刺，姜某半生出生入死，兢兢业业，却是一无所成，没想到当了一回叛徒，居然平步青云。”

        恍惚间他想起了厉岩，想起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以及身后形影不离的结萝。

        “将军大恩，厉岩定会报答。但，要我再为大齐效力，绝无可能。将军若不允，我这条性命，便请拿去吧。”

        他怎么舍得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下手？

        可大齐再不好，也是他的家，他希望他的家安定富饶，他心爱的女子可以安心地扑蝶赏花。

        终究只能分道扬镳。希望再也不见吧！

        龙溟见他情绪忽然低落，却无劝解之意。姜承蹉跎半生，乃是世情如此；峰回路转，乃是情势如此。讽刺吗？的确讽刺。可若说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两人默默地喝着酒，有太多的感慨与思量。也不知喝了多少，姜承忽然呢喃：“她……还肯原谅我么？”

        龙溟动作一顿，有些意外他居然会对自己主动提及欧阳倩，看着身边醉眼朦胧却满面苦闷的汉子，装作不知地问道：“依姜兄所言，可是做过对不起此人之事？”

        姜承连忙摇头，可摇完了，却又点头，情绪忽然无比低落：“我没有遵守约定，还骗了她。我同她约好，要建功立业，再回来见她，可是……”他低眉垂首，把头埋入双手，无比痛苦，“我骗她姜承战死了……我不想她为我蹉跎一生，也不想她知道姜承做了叛军，本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可我没想到会害她病倒，也没想到……”

        龙溟不由叹气，知道这是酒后吐真言，语无伦次了，他本有千百种方法搪塞过去，可是一种奇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同身受之感让他破天荒地谈起心来：“在我们草原上，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一切存乎于心。姜兄所为，无愧于心，便足以昂首立于世间，何惧旁人眼光？”

        “若她能懂，一切迎刃而解；若她不能……”看见姜承瞬间消沉下去的脸色，龙溟竟有一丝啼笑皆非之感，连忙止住话头，“姜兄，不论如何，总要你自己去求一个答案，好过止步不前。更何况，你总是欠了她一句道歉。难道便因为不敢面对就可以不了了之了吗？”

        姜承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渐渐变了，忽然一骨碌起身，抱拳一礼：“听君一席话，姜承豁然开朗，多谢了。我不会说话，但你若认我这个朋友……我，我先干为敬。”

        龙溟朗声笑道：“姜兄见外了，战场之上，你我已是朋友。”

        姜承也笑了，不由感叹：“不知道龙兄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龙溟一怔，心中有一道倩影缓缓浮现，有些无法言明的柔软，有些不为人知的喜悦，却也有些无端的烦闷，不知出于哪种心思，他忍不住提醒道：“欧阳节帅也快回了，多半会留欧阳少将军留在西南代行其职。”

        姜承那持着百斤大刀也稳如泰山的手抖了一抖，杯中酒洒出了些许，波纹之中映出他满面的愁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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