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草蛇灰线（8）

见她不再为岭南局势忧虑，龙溟终于松了口气，又拿出另一封信，笑道：“还是请你自己看吧。”

        凌波好奇地接过，这分明是姜承写给龙溟的信，不由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他却仍是示意她打开看看。

        既来之，则安之。凌波索性读了起来，信中姜承简略提了提战事，又向龙溟请教了几个西域各国的问题，都无甚异常，凌波却是愈发疑惑这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正事叙完，姜承又由衷感谢龙溟为他点出防备吐蕃、收复失地这条出路，完美的解决了他的两难。凌波不由失笑，以姜承阅历，不会不知自己的每一封信定会一字不漏地被太子看到，不由感慨：“姜将军不愿居功，真是正直坦荡。有这般真性情之人，方知世间美好。”

        龙溟呵呵一笑，没有说话，继赤子之心之后，真性情这三个字也让他觉得无比刺耳了。

        气氛有一瞬尴尬，凌波虽有察觉，却是不明所以，只是由衷称赞道：“这般两全其美的法子倒的确像是殿下所为。”

        龙溟一笑：“我只是顺从他的心愿罢了。便是不说，他也迟早想到。”

        凌波不语，只是微笑看他，不管旁人如何作想，他在她心中一直是如此温柔之人，总会在谋求自身目的的同时，竭尽所能地让旁人也得偿所愿，无论是对龙幽、姜承还是夏侯瑾轩。他习惯于将身边之人纳入羽翼，这羽翼广阔包容，位于九天之上，为人遮风挡雨，有时甚至不被察觉。

        龙溟竟被她看得有几分狼狈，连忙问道：“你可明白我为何要让你看信了？”

        凌波清亮的目光中带着一分了然，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嗯，我会把姜统领的好意带给欧阳娘子。”

        龙溟挑眉，抱臂看过去：“你如何看出的？”这信里可通篇没有提过欧阳倩一个字。

        凌波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懂几分药理，也看过欧阳娘子的方子。”她指了指随信附上的一份礼单，上面不乏千金难求的珍稀药材，送礼的对象不言自明。再看那提到折剑山庄的几句处，就连起笔顿笔都显出几分欲说还休的犹豫来，若只是问候旧日上司兼恩师，哪犯得着如此忸怩？姜承能在大战如火如荼之时还念念不忘为其搜寻药材，再联想到欧阳倩身上的种种迹象，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凌波犹记得陇城城墙之上看到的对决，当日岂会想到那样生死不惧、磊落武勇之人竟还有如此侠骨柔情的一面。

        龙溟自是不吝赞美：“凌波果然慧眼如炬。此事有些难为，不过你既与欧阳娘子交好，想来也难不倒你。”

        “这有何难为？”凌波又有些听不懂了。

        龙溟苦笑：“之前我已派人将礼物送去折剑山庄，可惜却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凌波一怔，就听龙溟无奈道：“因为姜兄之前改名姜世离，就是为了让欧阳娘子以为他已战死沙场。”

        凌波登时了然，难怪，心中的天平自然往欧阳倩那边偏了一偏，却也从中确信了欧阳倩的心意，以她的性子，若非是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何至于有这么大气性？

        凌波在心中掂量了片刻，问道：“此事……是姜统领对殿下言明的？”

        “那倒不曾，”龙溟摊手，“可他表现的这么明显，我想不知道也难。”

        此言一出，两人不由相视一笑。龙溟又道：“若能帮他一帮，成就一段好姻缘，也是乐事。”对于姜承而言，这份恩情怕是比帮他百战百胜或是加官进爵要来得大多了。“我看太子有意召他回京。欧阳娘子或许也愿意知道。”他又提供了一则消息。说到底，太子对这柄吐蕃人都畏惧的利刃还是有些忌惮的吧。若能让姜承心甘情愿留在京师，也就为太子解决了一桩心事。不过这些小算盘，他是不会告诉凌波的。

        凌波点头应允：“我会走一趟折剑山庄，但我不会左右欧阳娘子的想法。”

        龙溟一怔，摇头失笑，凌波既是如此态度，就表示欧阳倩那边定不乐观，姜承要想抱得美人归，还有的要磨。

        待诸事议定，两人走出冷露亭，远远看见两名侍女候在道旁行礼，应是经过此处时被龙溟的侍从拦住。凌波正要避开，目光却是一凝，她们身上的衣服竟还是旧时规制。

        她立刻明白了她们的身份。王芝占据长安近一年，后来甚至登基称帝、建立伪朝，一直僭住在皇宫之中，那些来不及逃走或无处可去的宫中女子，既无自保之力，也无以身殉国的勇气，也就只得侍奉新主。王芝败走时十分狼狈，自然不可能带上她们。如今长安光复，她们也就落下了“委身从贼”的罪名。

        同为女子，凌波太清楚这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与小蛮商量后，请她代为上表暂赎其罪，拘在一起缝衣绣花，再慢慢甄别各人去留不迟——宫中四处人手短缺，不可能全部重新从民间选入宫中，这些人还是要用的。这种正大光明施恩于人、收拢人手的机会，太子殿下怎会拒绝？更何况宫中急需赶制衣饰仪仗，此举解了太子殿下燃眉之急，又与他一贯宽仁慈和的形象相符。果然不出所料，太子殿下顺水推舟地应了。

        见凌波随着龙溟走出了冷露亭，两名宫人中较瘦小的一位连忙拜伏道：“奴婢谢过韩女史活命之恩。”

        龙溟含笑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宫人，又转向凌波，识趣地退在了一边。

        凌波有些惊讶，也顾不上他的眉眼官司，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说道：“你不必谢我，这都是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恩典。”

        那宫人明显怔了怔，她方才已经见过小蛮，自然也没忘记向公主谢恩，可小蛮说都是凌波的主意；她来拜谢韩女史，却又都推到了公主身上。真真想不到在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深宫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主仆。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婢子无以为报，只有几分手艺还能拿得出手，还请女史不要嫌弃。”

        龙溟皱眉，直觉就想阻止，这宫中之人没一个简单，更何况还在前途未卜之际，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手脚？可看了一眼凌波面上温柔的笑意，终是改了主意，抢先一步接过来仔细翻检一番，看不出什么异状，这才递过去：“看起来倒是不错。”

        凌波不由失笑，有些纳闷这人今日为何对这些女子之物起了兴趣，也仔细端详了一番，绣的是传统的葡萄花鸟纹，画技平平无奇，但绣技确实好手艺，心念一动，如此手巧之人说不定也会打络子，她倒是可以请教一二，正要问她名字，她身边一直低垂着头的丰腴美人抬眼望了过来。

        凌波怔住：“你是……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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