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关中棋局（5）
夜渐渐深了，这个夜晚对许多人而言都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皇甫一鸣带着浓重的酒意回到自己的院落，只略作梳洗，便坐于窗前榻上，皱眉思索。不多时，门外有人通传，说是王先生到了。
来人年约五十，一身文士长袍，罗巾幞头，细长双目暗含精光，他朝皇甫一鸣恭敬躬身：“主翁深夜召我来此，可是为了太子之事？”
这位王旭言王先生出身赫赫有名的太原王氏，可惜早就已是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虽有满腹经纶，却是做官无门。幸好他早早认清了形势，投到了皇甫一鸣帐下，这些年来又将主翁心思摸得极透，愈发得其信任，可谓如鱼得水。
皇甫一鸣扫他一眼：“你总算听说了？尚不如一个小丫头消息灵通。”他的面上有毫不掩饰的怒意：“真是失算，原本以为公主年幼可欺，现在看来却不是省油的灯。早知如此，便不该把她招来。”
王旭言的身子弓得愈发低，却并不见慌乱：“平南公主不过一孩童，懂得什么？其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让此人早日现形，倒也不是坏事。”
皇甫一鸣哼了一声：“此人不就是她的太子皇兄么？”
王旭言摇头道：“非也，太子远在千里之外，且从未听说其与平南公主交好。以在下看来，公主背后必另有他人。”
皇甫一鸣终于坐直了身子：“此人究竟是谁？”
王旭言这才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说道：“属下查到，平南公主幼年曾与龙溟一同就学，有几分交情，说不定是他在背后……”
皇甫一鸣嗤笑一声：“我一直派人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自来潼关，便不曾与公主有过交通。怎么会是他？”
“可那位北狄小王子，一直都跟在平南公主身边。”
皇甫一鸣不以为然：“一介胡虏，还掀不起多少风浪。”
王旭言表情凝重：“主上切莫大意，北狄人如此积极勤王，必有所图。此人一来便攻占粮仓、扼住粮道，绝不可小觑。”
皇甫一鸣沉吟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更应该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事！若非你劝我按兵不动，我早该请来三皇子坐镇于此，也好过让太子一家独大。”
这才是他最大的失算。
听出皇甫一鸣语气中毫不掩饰的不悦，王旭言没有丝毫慌张之色，反而气定神闲地一笑，目光意味深长：“主翁不觉得奇怪吗？圣上西征，留太子于西川军中稳定军心，阻击叛军，这无甚奇怪。但圣上若是有心，为何不立时给太子一个名号，反倒要等到现在？”
皇甫一鸣眉峰一挑：“你的意思是……皇上此举，并非出于本意？”
王旭言胸有成竹地一笑：“太子这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圣上迫于形势，也只能给他一个名分。但心中如何作想，就是天知地知了。”
世人对太子的评价素来是宽仁厚爱，至孝至诚，聪敏好学。但熟悉这套规则之人都清楚，这些溢美之词虽不至于全然是假，但也可以理解成对君父唯唯诺诺，且遇事往往举棋不定。这也难怪，在强势君父治下做了三十余年太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压抑与压力岂是常人可以承受？若非性情懦弱怕是也撑不到现在。
谁想到素来懦弱的太子居然敢反抗君父、直面兵锋？
王旭言笑得意味深长：“主翁勿忧，须知立功不在早，笑到最后才是真正赢家。”
皇甫一鸣也不傻，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功高震主，历来为人臣大忌，便是亲父子也一样。“速拟信与三殿下，切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妄图争功，此时更要侍亲至孝才对。”
王旭言自然称是，又续道：“有一事主翁应早做打算。若太子亲临潼关，当如何应对？”
皇甫一鸣一怔：“他如何敢穿过叛军辖地冒险来此？”
“主翁此言差矣。”王旭言说道，“自古功高震主，不进则死。太子既已破釜沉舟，就再无急流勇退的道理；纵然他肯退，他背后之人也不会允许他退。如今局势，西南以卫护圣上为首务，以守势为主，轻易不会主动出击。东南有那姜世离坐镇，淮南军能拖住他已是不错，怕是也指望不上。收复关中，唯有靠咱们东路联军。太子若想立下不世功勋，让人想动也动不得他，就必须来此。况且，他又不知主翁已投向了三殿下……不，若是知道，怕是更要来虎口夺食了。”
皇甫一鸣沉吟半晌，问道：“依你看，太子此举乃何人手笔？”
王旭言低沉缓慢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徐长卿。”
皇甫一鸣冷哼一声，神色有几分阴沉：“裴延这老狐狸，可真是招了个好女婿。想不到我奋力征战，倒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王旭言却仍是那一句话：“主翁勿忧，笑到最后才是真正赢家。”
夜色渐浓，皇甫一鸣房中的灯火却是彻夜未熄，不时有随从信使进出来去。
在他不曾注意的角落，一直有人默默注视着这方院落的每一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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