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笔趣阁 > 长安棋局 > 第7章 玉京旧影卷之一宫门深锁(1)

第7章 玉京旧影卷之一宫门深锁(1)


六年前的长安,寒冬腊月。

        天穹云雾消散,冬日暖阳总算露了尖,垂挂云端,懒懒照向大地。阳光穿过雕花木窗,照入凌波的闺房中,映得书案明亮了三分。

        凌波家中人口单薄,父女三人住着一座三进的院子。穿过主屋旁的一条便道来到后院,左右厢房分别住着姐妹二人,中间的明堂是她们共用的书房兼会客之所。

        桌上一张湖纸,纸上一支素梅,枝上六朵梅花已快成形。凌波立于案前,手中一支兔毫笔已有些陈旧,笔杆被磨得晶亮,显是经常使用,笔毫上墨汁饱满,却迟迟不见落笔。

        墨汁忽然滴落,污了好容易完成大半的画作,也惊醒了沉思中的凌波。她轻轻一叹,今年的九九消寒图是注定无法完成了。

        凌波本姓韩,虽比不上世代簪缨的高门大姓,也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她生于寒冬腊月的洞庭湖畔,据父亲说,母亲生产前夕,曾梦见素衣仙子踏波而来,醒来时恰闻见水仙花开的淡雅香气,便从抱朴子“因风凌波者,虽济危而不倾”中取凌波为名。四年后才又有了妹妹凌音。

        门外有婢女通传:“姑娘,老爷来了。”得到回应后,打帘让进一位年近而立、身材颀长、气质儒雅的长须文士,请至案前坐下,便退了出去。

        “父亲。”凌波放下笔,绕到案前行礼,动作行云流水,一丝不苟。豆蔻年华的少女,姣好的面容犹有稚嫩,神态举止已是沉稳大方,因稚龄丧母,家中又无兄弟,自是比同龄的孩子少了几分天真,出了母孝,却没有换上鲜艳的服饰,素净的脸上唇色浅淡,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眼下已有淡淡青影。

        韩父瞥一眼案上毁掉的梅花图,暗暗叹息,女儿虽看起来镇定,昨夜定也无法好睡。

        也怪他这父亲无用,昨日才听到风声,圣上拟下旨招选京畿适龄女子入宫,从四品以下官眷均在其列。凌波十三岁的生辰刚过,恰在这采选旨意之中。

        早年间听到采选,不少人家兴许还有些飞上枝头的想望。可当今圣上御极已三十年有余,年事日高;而宫中女子的数量却是越来越多,便是常驻行宫的,都要数以万计,可以想见能见圣颜多么不易,更遑论得盛宠了。然而这些年来的采选却从未停止过。因此每逢采选,消息灵通、或是人面广的都早做了打算,而无门路的想要躲过,也变得难上加难。思及此不禁叹道:“我儿生辰若再晚上几日,该有多好。”

        父亲压抑的低叹,让凌波强压的心绪又泛起了波澜。她垂下头,声音平静地道:“女儿生辰与圣意皆是无可更改,父亲不必为此嗟叹。”

        “是,你说得对。”韩父自嘲一笑,“为父一把年纪,尚不如你通透。我今日来正是想问问你的心意。匆忙之间要寻一门亲事虽不容易,但也并非无法可想……”

        凌波蹙眉,此时匆忙定亲,岂非不顾皇家脸面?韩家根基尚浅,断没有如此底气。更何况她年岁尚小,时人又盛行晚婚,从没想过如此早便论及婚嫁。

        韩父看她犹疑,忙安慰道:“勿忧,为父谨慎些,寻不到错处也不会怎样,至多升迁受些妨碍。更何况泼天富贵本就不是那么好享用的。”他摇摇头,并不多言。

        凌波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断:“我知父亲一心为女儿着想,可时日匆忙,良人难觅。”与父亲谈及自己亲事,多少有些忸怩,连忙将自己打算和盘托出:“女儿昨夜翻阅典籍,倒是想到一条出路。”她目光晶亮的看向父亲,“父亲能否助我成为女官?”

        韩父一惊,本能摇头。女官虽有品秩职衔,名义也不再是是皇帝的女人,但大齐立国百年,女官与宫女妃嫔的界限越来越不分明,以女官身份承宠封妃的大有人在,那些没名没分的就更不知凡几,也因此名声不再如百年前那样清白。可他身为男子,自是不好开口提醒,斟酌道:“女官多为品德才学出众的守寡妇人,你这般年纪纵然能成,品秩也低,万事仍不能自主。况且一入宫门,纵然能够出来,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凌波一笑:“虽难,但也不是无法。”她正色道,“父亲,女儿何尝舍得家里、舍得父亲幼妹?可天威难测,天子之怒不是父亲可以承受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女儿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更何况女儿进了宫,哪怕品秩再低,消息也比家里灵通些,若是再碰上有如今日之事……”她如儿时那般依偎着父亲手臂,目光中有一丝难得一见的俏皮:“女儿想过了,做公主身边教养女官最为妥当。”

        闻言,韩父终于认真思索起来。宫中争斗,于无声处步步惊心,归根结底不过权势二字,公主身边是非较少,也不容易无端卷入风波。更何况无论圣上还是皇子,总要顾及些名声,总不会对女儿或姐妹的身边人起什么心思。正想着,又听她说道:“如此一来,能因才名征召入宫最为便宜。要劳烦父亲费些心思了。”

        凌波于琴棋书画中犹擅棋书,关键是写得一手好字,本朝从太宗时起已极重书法,擅书便有了莫大优势。

        韩父长出了一口气:“我儿既然已有计量,为父也能放心些许。说到底,都怪为父无能。”

        “父亲如此便太见外了。”凌波笑道,“说到底,都怪女儿不是男子,不能替父亲撑起门楣。”

        韩父也终于露出了笑意:“好好好,你我父女,不说这些。”只是心底到当真起了几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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