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黑色的迈巴赫低调的穿梭在城市高架的车流里，车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坐在前方开车的沈溪时不时的透过后视镜偷瞄分坐在车子两边的甥舅二人，直到再一次偷瞄被自家老板凉凉的瞟了一眼才讪讪的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虽说甥舅两个平时坐车也是这样，但今天明显气氛不一样，两人似乎在僵持着什么。
车子驶下高架，转过两个街道，已经隐约可见京城一中的屋顶轮廓了。
江敛整了整袖扣，终于开口道：“秦淮，不管在你想做些什么，别去招惹陆颜。”
“舅舅，你知道阻止我是没有用的。”秦淮满不在乎的笑了，“况且，我也没想过伤害她。”
江敛视线扫过去，满含危险，“她的咖啡，我叫人换过了，过敏严重的话会很危险。”
秦淮面露遗憾的说：“难怪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可惜。”
江敛皱眉，“你怎么知道她花生酱过敏？”昨天晚上他就拿到了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里面并没有提到陆颜花生酱过敏，甚至连报告的照片也……
“小舅，我昨天半夜看到沈特助来找你了，”秦淮的视线看向后视镜，沈溪后背一凛，正襟危坐，“报告书里一定详尽的连陆颜小时候跟邻居家的小孩打了几次架都写的一清二楚了，江家的调查怎么会出错呢？”
秦淮伸了伸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继续说道：“报告书里的陆颜和身在栊翠的是同一个人吗？她们差别这么大小舅你就不怀疑什么？让你一见钟情的究竟是哪个陆颜，小舅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些事情在昨天拿到完整报告书的时候，江敛就已经有了答案。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江家的情报网也绝对不会出错，嚣张跋扈成绩吊车尾的陆颜也不可能一转身成了知书懂礼的三好学生，唯一可能出错的地方就是陆平去前中接人的时候，接回来的不是真的陆颜。
不是真的陆颜，那真的陆颜又在哪里？
谁会费尽心机布下这么错漏百出的精妙计划，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调换，而将“陆颜”送来京城的目的又是冲着谁来的，陆平？还是江家？或者，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江敛眼眸微眯，说：“陆平经营的卓源出了问题才想到把颜颜从南边接回来借着江陆两家旧日的交情想要寻求江家的帮助，而卓源在与嘉林争津门的一块地，嘉林的老板背后使了点脏手段，想要拖垮陆平的资金。”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正常，看上去陆颜能够回来就是一个公司竞争下的巧合，偏偏带回来的人出了差错。
江敛看向秦淮，“你调查颜颜了。”并非疑问，而是是肯定句。
秦淮随手拍了拍身边的电脑，从善如流的承认道：“时间仓促，只得到了一些基本资料，跟你获取的报告没法比，但是该知道的，也都有了。”
江敛没有接话，车厢内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气氛越来越压抑时，沈溪稳稳地把车停在了一中门口，并适时的开口道：“boss，秦小少爷，一中到了。”
秦淮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还没走出两步路，江敛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楼月，我不问你为什么知道一些关于颜颜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插手陆颜的调查，这件事情，对家里要守口如瓶。”
秦淮转身时车子已经启动，只留给他一脸的灰尘。
他站在原地沉思良久，看着远去的迈巴赫扯着嘴角笑了，“舅舅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心事能够完全藏进无缝的□□里呢？”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秦淮点开一看，是母亲发过来的消息，大致意思是让他晚上去壹号院，理由是外曾祖母想他了。
“更何况，你还不是江家的掌权人。”
秦淮回了“好”，然后收起手机，拎上书包就往学校里走，他很久没出现在学校了，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另一边，江敛从一叠文件下抽出昨晚到手的报告书，匆匆翻过，撕下其中几页，拿出红色记号笔在关键地方画了圈，随后塞进了空的文件夹里丢在副驾驶上。
“我做记号的地方，你亲自去详查一下，我需要更详尽的调查报告，还有陆颜在前中的照片，想办法多弄几张过来。”江敛靠回座椅上，边开始翻看今天开会的文件，边吩咐道。
“是，”正巧赶上红灯，沈溪拿起文件夹打开草草浏览了一下标了记号的几处地方，有些错愕道：“boss，您这是……”
江敛一个眼刀飞过去，沈溪立刻噤声了，“着重调查陆平到前中接人回来的全部细节，盛世所有的资源和江家我有权限的情报网都给你随意调配，其余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和过问，不管用什么办法，给你一周时间，我要看到一份令我满意的结果。”
沈溪正色道：“我知道了，江总放心。”
江敛放下手里的文件，把自己陷在柔软的皮质座椅里，闭目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以及周日带陆颜回祖宅的那场“硬仗”，该怎么打。
红灯跳成绿灯，沈溪再次启动引擎，忍了一个路口还是没忍住，他瞄着后视镜大胆发问：“老板，现有的调查结果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起码有七八分的可能性陆小姐在来京城之前就消失了，栊翠的那位小姐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安插的可疑的危险人物，您为什么不……”为什么还不处理掉她，反而还要费尽心机的再去求证，再去调查，去翻当年的旧事呢？
“七八分？”江敛反问，他从报告书里抽出两张成绩单丢到副驾驶。一张是陆颜在前中时的中考成绩，一张则是陆颜进入一中时的入学测试成绩单，“这两张成绩单已经是十分的证据了，凭陆颜此前的成绩，绝不可能在短短四五月的时间里进步到这种程度。”
沈溪看过那两份成绩单，报告书里还夹了陆颜小姐在前中接受教育的各个时期的成绩单，他很认可老板的说法，于是更加不解：“那您都已经十足的确定了，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爷夫人？难不成您真的，喜欢了？”他刻意说的有些含糊。
闻言，江敛睁开眼眸，不是看向沈溪，而是透过前挡风玻璃望着窗外，天边流云飘散凝结，映在他的眼底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眼睫微垂，眸中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好似能看到一点光亮，就像希望一样。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我对她，何止是喜欢。”
话点到即止，沈溪却听懂了。
何止是喜欢，所以人是否是真的陆颜，到底有没有危险，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他总要想办法，把她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
沈溪叹了口气，说：“那如果这期间找到了真正的陆颜小姐，或者真正的陆颜小姐突然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回来？”江敛神色漠然，“她会在其他地方生活得好好的。”
言下之意就是真正的陆颜回不来了，无论她最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江敛都会把她安排出去，给她富足的生活。只是这辈子，她都不会出现在京城和前中了。
踩油门的动作一顿，说不上来是担忧还是高兴，沈溪只是觉得，京城过不了多久，可能又要再翻一次天了。
此刻，江家祖宅里也不平静，江东旭和阮清竹大清早的就被老太爷叫到了书房里。在昨夜江敛拿到调查报告过去几个小时后，一份一模一样的报告也送到了江老太爷的办公桌上。
三人看着办公桌中央放置的白皮书，神色凝重。
翻开的那页里一张照片占据了大半张纸，照片上容貌娇丽的少女与身在栊翠的陆颜有六七分的相似，眉眼间却不如，少了柔和，更多了些骄横，一眼就能分辨，终究是两个人。
可她们，都是前中的陆颜。
同一时刻，千万里之外的米国正处于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某高级私人疗养院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闷在病房里一整天的少年面色苍白的出来寻找不听话的女孩，路过露天花园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瞄到缩在花园角落里的蓝色的一小团。
少年站定在玻璃门前，脸尽量的贴在门上，可惜中度的近视在阻挠他看清远处的任何东西，只有一道模糊的蓝色轮廓映在他近乎高糊的视网膜上，依稀可辨的柔美身段。
懊恼的抓了抓头发，少年索性直接拉开门走了过去，自然的在女孩身边盘腿坐下。
肩膀贴肩膀的距离，总算让他一侧头就能看清女孩的神情了，她看着夕阳，跟往常没什么不同，面无表情，连天生带笑的唇角都被她刻板的表情压低了三分。
可在夕阳的余晖下，那以往冰冰凉凉的眼眸中似是有几分松动，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却又不像是怀念，也并无其他复杂深刻的情绪翻涌，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平淡的就像是每天要吃三餐，一年要走过四季一样。
少年想知道女孩此刻的所思所想，于是开口问道：“10149，你在想什么？”
10149也不遮掩，干脆回答他：“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也是在这么个不错的天气里，在夕阳下死掉的。”
说着，她举起手，手腕回转，指尖猛地一下抵在了自己的心脏上，“我唯一，也是最信任，最亲近的亲人就是这样用一柄长剑刺穿我的心脏的，我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都不能问个清楚明白，就那样糊涂的死掉了。”
少年看向她指尖的位置，正常人的手指抵在那里都会有微微的起伏，她没有。
“疼吗？”少年问。
10149手指脱力一般的垂落在身侧，“忘了。”
女孩来到少年身边已经有段时间了，除了彼此利益共谋之事，从不多问对方的过去。更准确的说，应该是10149对他了如指掌，并且毫无兴趣，而他对10149一无所知，且一直都大为好奇。
所以，他从善如流的继续问道：“你恨吗？”
“恨？”10149终于看向了他，雪水一样清澈又冰冷的眼睛里充斥着疑惑，“为什么会恨？我不恨，只是到现在都有点想不通而已。”
她在阴诡地狱里杀了个七进七出，自觉浮世棋局，人心可笑，于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唯有在这件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栽跟头倒也无妨，人死如灯灭，死了就算了，那段最终会被史书矫饰的过往，没有什么值得与憎恨留下，二十二年的陪伴也经由时光摧毁什么都不曾剩下，只将这个疑问刻在了她的心中，挣扎着想要在彻底遗忘之前去硬求一个答案。
因为没有不明白，所以到现在还放不下罢了，说不上怨怪，她轻信血浓于水，无论得到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的。
暖黄的夕阳余光打在10149的脸侧，为原本清冷昳丽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慈悲与大善。
少年不由得看愣住。
被至亲至信的人所杀，她却没有一丝常人应该有的怨恨，是她心地过于善良，还是，少年看向10149心脏的位置，还是她根本没有心。
很奇怪的，他或许可以猜到一点杀她的人的想法了。
没等少年说话，10149开口问他：“陆帆，你有什么理想吗？”
“理想？”陆帆动了动有些压麻了的腿，笑道：“我俗人一个，当然是希望我的病能好的彻底，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了。”
10149睨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这不是理想，是空想，是妄想。”顿了下，又一本正经的给他解释，“理想，是指对未来合理的、有根据的想象，是可以看见希望的。你的病在这个世界现有的医学技术是无法治愈的，它随时可能会复发，然后要了你的命，身体健康无法实现。而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无论身在何种阶层，一帆风顺也很难达成，所以才会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万事如意也不可能，这两个都是美好的幻想，不能算理想。”
10149的容貌生的昳丽，体态也十分的端庄，起码在陆帆见过的美人里，还没有人可以和她相比，说话的语调自带一股古时候大家闺秀的娥眉婉转，偏偏不拘言笑，自见面起，好漂亮的一张脸上没有出现过任何表情，从来懒懒散散、高贵清冷的样子。
很多时候，他都怀疑她这是先天性面部神经麻痹，否则怎么做到时刻保持一张面瘫脸。偏巧人见了她这讨债脸又生不出一点不悦来，长得好看真是占足了便宜。
陆帆看她郑重其事的小古板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夸张，笑到最后一向淡漠的10149都蹙起秀挺的眉毛。
“那你呢？你有什么理想？”陆帆笑够了，却不回答，而是反问她。
10149双手在身前一划，一块块别人看不到的悬浮在空中的透明控制面板在她面前铺开。她眼眸微垂，面板上跳出一个身份信息框，左上角的照片，赫然就是她的照片，只是满头名贵的珠翠，华美非常，旁边是基本个人信息。
10149的目光在姓名和编号那两栏稍作停留后便转而看向照片下方的进度条，只差十分之一，进度条就能填满了。进度条左边有椭圆的图框相连，大写加粗蓝色线条的透明九字端端正正的列在图框正中央散发幽蓝的亮光。
她放下手，所有的控制面板瞬间收于一点，消失不见。
夜幕缓缓降临，繁星隐约闪烁，唯有远方的天边尚有一丝白昼的光亮还未没落。
10149抬眸看去，语调柔缓的说：“我想，再问一次人心。”
走过这个世界，她的理想就能实现了，得到答案的时候，也是她该真正离开的时候。
“人心？”陆帆嗤笑，“人心可是经不起拷问的。”
看着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偏偏像是已经尝尽了人间百苦，饱经风霜摧残，走过几千年的模样。
陆帆微微侧眸描摹10149的脸庞轮廓，除却共同图谋，陆帆对这个已经和他深度绑定的女孩兴趣越发浓厚了。
这一刻，他还挺想听听她的故事，了解她的从前。
可惜，10149没有回应他，陆帆也没有再问，两人沉默的坐到天空彻底被浓墨染黑，然后一前一后的走回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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