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长大的小海会是什么样子的？奈奈子一直很好奇。
现在亲眼所见，与她幻想的一般，是极为漂亮的少年。
她湿漉漉地从海里走出来，惊喜了片刻，很快又蒙上了绝望的灰。
“我也成佛了吗？”往常是坠入海底，现在是浮出海面。
她沮丧说道：“原来往上游才是去往死亡的道路吗？”
小海浅浅笑着，神情疲倦，低声说：“我等你很久了。”
“为什么要等我？”
小海缓缓抬起手，指向一边，淡淡说道：“你看。”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翻涌的海浪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伴随着清脆的笑声，模糊的人影踏着海浪而来。
她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来人，是孩童时期的他们。
奈奈子的瞳孔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着讶然的光，她看着稚气满满的小奈奈子与小小海在沙滩上你追我赶，他们脸上洋溢着她早已陌生的天真烂漫。
她错愕地看着被埋藏于记忆里的孩子，看着他们在身边经过，晃出一阵风。
她着急转身想要去抓住什么却是一无所获。
他们跑进了幻境里，跑进了她记忆中的村落。
“村里的人都说我福气好，生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浅见夫人与老态龙钟的神婆对立而坐，她脸上的幸福显而易见，神色温柔地讲述着她的孩子们。
“当然也不止可爱，跟他们相处过的人也夸他们聪明。”她的笑容渐渐有了痴狂，轻声与胆战不止的神婆说：“他们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哭过，他们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笑容黯淡后，她的眉眼间满是错愕，唇角小小抽搐了下，不可思议地说道：“他们身上有很多人没有的天赋，你见过他们对抗咒灵的样子吗？天啊，他们轻而易举就让它们消失了。”
她俯着身子向前，盯着神婆的眼睛问：“他们这么与众不同，难道不是神赐予给，遭受了这么多苦难的我们，的孩子吗？”
然而她在神婆的身上看不见答案，只看见了恐惧。
她便越说越大声，语气饱含愤怒：“你怎么可以说我的孩子们不该出生？怎么可以说他们是灾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呢！”
神婆浑身颤抖着，恐惧之余满是嘲讽，她硬扯出笑容，反问浅见夫人：“你是在为你孩子们的命运愤怒？还是在为你注定要破灭的梦想恼羞成怒？”
室内的灯光忽明忽暗，浅见夫人的神色在这明暗间逐渐冷漠。
小奈奈子做了梦，溺水般惊醒起来，门外有响动，她走出去时发现父母已经不在，弟弟的房间还有亮光。
她推门而进，看见了满地的画纸，他坐在一片狼藉之上画画。
她拿起一张，是母亲和神婆，她们的神色怪异，有愤怒有恐惧。她又拿起一张，画里的除了她们，还有神情绝望的父亲。
“你说谎！”浅见先生红着眼朝神婆吼道：“小海是在寺庙中出生的，是在神明的注视下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他这么小就这么强，不是神之子是什么？”
神婆讽刺地笑着，说：“什么神之子，他是恶魔之子。”
“你说什么？”
“你的女儿是灾厄的化身，他就是灾厄的源头。”
“你说什么？！”浅见先生更加愤怒地吼道，他不相信：“他是我们回去东京的希望！是我们复兴家族的希望！”
“不会的，你们回不去东京的，你们的生命会终结在这里。”
神婆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悲悯，这无疑激怒了浅见夫妇，浅见先生掀翻了桌子，浅见夫人扑了上去，掐住了神婆的脖子。
她一边掐着，一边失神地说：“什么先知，你就是个骗子。”
神婆在她手下无力地挣扎着，无法为自己辩解。
浅见夫人加大了力道，语气轻淡却恐怖：“你是那些人派来摧毁我们意志的是吧？真卑鄙啊，你们把五条悟说成神之子，却把我的孩子贬成了恶魔，真是该死啊。”
小奈奈子看完了弟弟画的最后一张画。
他们的母亲神情癫狂，神婆的脖子是歪的，呈现扭曲的形状，她像一朵被折断的枯花，了无生气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而他们的父亲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小小海在小奈奈子身边问她：“他们为什么要杀了她？”
小奈奈子无言看他。
那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人的信仰一旦崩塌，与之而来的是天崩地裂的毁灭，毁灭自己，也毁灭他人。
神婆第二天被人发现吊死在了家中，她的尸体已经凉透。
随着她的遗体下葬，流言在村子里四起。
“你听说了吗？山花婆婆是因为预言了奈奈子的命运后被诅咒而死的。”
怀疑与恐惧的目光一道道投向她来，压垮了她的童年。
没人会听她的解释，她的父母也默认了这个传言。
她是不详的象征。
画面的色彩由鲜艳转而黯淡，墨色的痕蜿蜒而下，小小海和小奈奈子在奔跑，他们去到了奈奈子第一次死亡的时候。
浅见夫妇舍弃了她，小小海的眼里闪过惊痛，她听见了他当初没说完的那句话。
“奈奈子，你不会死的。”
原来是诅咒，满怀愧疚的诅咒。
小小海又在堆沙子，他艺术天赋足够高，堆出来的人形模样清晰，是小奈奈子。
“走吧，不要回来了。”
可惜他没如愿，小奈奈子不管在多遥远的地方醒来都会找到回家的路。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看，小小海看见小奈奈子的时候多失望啊。
浅见夫妇却为此欣喜若狂。
小奈奈子的死亡越来越频繁，小小海往沙滩跑的次数越来越多。
笼罩着她的阴影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浓厚。
桥本的死亡让她成了众矢之的，污蔑如同石头不由分说砸向她。
小小海被浅见夫人捂住了嘴，他还小，没有力气挣开。
小奈奈子看向他，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悲伤与愤慨。
“为什么不反抗？”如果他能说话，大概会这么说。
浅见先生拿了把刀子过来，明晃晃的，她看见了村民们的倒影，他们的恐惧中带着期待。
“没关系的奈奈子，你会自己长出来的是吗？”浅见先生在她耳边小声说。
他会答应村民们的请求把小奈奈子的舌头割掉。
小奈奈子低垂着眼，小声反抗：“可是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没用的，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这个诅咒也让她无法拒绝苦难的到来。
小小海和小奈奈子在夕阳下奔跑，消失在了海的边际，与余晖融为一体。
画面一转，是浅见夫人给小奈奈子系和服的带子。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东京了。”
夕阳映着浅见夫人温柔的侧脸，小奈奈子的眼神暗淡无光。
浅见夫人抚摸着小奈奈子的脸，笑着说：“我就说了，我的孩子是神赐予给我们的，奈奈子能让我们回东京，小海会让所有咒术师高看我们。”
她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走廊上的声音暂时打断了她的幻想。
“是真的吗？怎么玩都玩不死？”
是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话里难掩兴奋和期待。
“当然了，是我才发现的不得了的孩子。”是浅见先生的声音，语气谄媚。
小奈奈子神情麻木地看向浅见夫人：“你们这么讨厌我的话，为什么不杀了我。”
浅见夫人抚平了她和服上的褶皱：“说什么呢你根本不会死。”
小奈奈子看向窗外，残阳如血，正一点一点落下。
冬日的夜晚来的格外早。
浅见夫人牵起小奈奈子走向门外，走廊很长，较远的一端站着小小海。
他低着头，神色藏在阴影里，闷闷地说了句：
“对不起。”
没人知道他在跟谁道歉。
也没人见过他哭。
他缓慢抬起头，情绪趋向崩塌。小奈奈子看见了他颤抖的嘴角。
“对不起。”他在哽咽。
大概是因为不会哭，他张着嘴，断断续续的恸哭从他喉间漏出，声音干巴巴的。
他又在道歉：“对不起。”
人会变成咒灵，奈奈子早就知道了。
那天的太阳落下了，火光却很耀眼。
烧焦的气味，浓郁的血腥味，像夕阳一样红的血，尖叫和恐惧点燃了惨淡的夜晚。
小小海诅咒了自己，诅咒了所有人。
画面的最后是如孤魂野鬼般在人间游荡的奈奈子与夏油杰的相遇，他们之间长出纠缠的红线，奈奈子看不到，小海看见了，也看见了他们会因他走向相杀的结局。
“我就在这时候发现命运不可撼动，但我不甘心啊，我难道生生世世都要被这个诅咒纠缠吗？”小海手一挥，幻境化成尘埃随风散去，他笑着说：“是不是没有我，你们的结局就不是这样的。”
他决定去死，却发现他被困在了时间的裂缝里。
“神婆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是灾厄的源头。”
“太没意思了，我以为我死了会让你好过些，可没想到黎明破晓是为了迎接更绝望的黑夜。”
“我被困在这里，尝试过很多种办法，都无法让我真正消失。”
他迎着风，细碎的刘海被吹起，神情迷惘。
“怎么会有人一出生就被诅咒？怎么会有人出生就是为了诅咒别人？”
“我在这里把一片片记忆碎片拼凑完全。”他的笑声压抑似哭声，低头说道：“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从诅咒变成人类，也许是对这份妄想的惩罚，我一次次轮回，一次次绝望。”
他转过身，抱紧了她，在她耳边恳求道：“奈奈子，回到夏油杰身边，结束这个诅咒吧。”
——
阴暗的巷子里，奈奈子跪坐在血泊之中，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人发现她原本如死物的眼珠子转动了下。
她缓缓抬头看向他们，黑色的瞳孔如同深渊般令人无端恐惧。
他们颤抖着后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身后漫出无数沾满怨气的黑红线条，铺天盖地袭向他们。
被线条缠住脖子的人感受着空气被残忍夺走，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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