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步
祁温是一名网络歌手，艺名为三点二里。因三年前翻唱一首离别歌，在众多网络歌手里一夜爆红。她的声线独特，自带电音，且唱功优良，被音乐公司的经纪人陈婧挖掘成名。
与音乐公司签约是意外，祁温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首翻唱歌曲被网络熟知。
那年六月，高考结束当天，祁温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如释重负后冁然而笑的心情。她藏着心事，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舍不得离开学校。
不是因为师生情或是友情，而是一份青涩低微的喜欢。
当晚回到家，她忽然想起一首在学校广播站播过的一首离别歌，想到自己的未来茫茫不可期，在一网络平台随心将那首歌唱罢。
也是在那一天，她做了一件在高中三年最为勇敢的事，她能如愿在意料之外，正如她唱的那首歌在网络莫名其妙地蹿红。
现在她是南大大四的语言系学生，主修西班牙语。签约之后，即便她从未在网络露过面，每隔四五月发表一首歌，仍足以让她锁住网络上的人气，且蒸蒸日上。
最近两天，某博开展庆祝节日活动，邀请网络各界红人进行在线问答活动。祁温签约的公司将她当作掌中珍宝，自然少不了要求她参加这项活动。
所有问答由粉丝提出，祁温只需挑选作答。按主办方安排，她要与粉丝互动满一个小时。
这不是件难事。签约四年，共计发表十首歌曲，积累了不少粉丝。再者，她平时与粉丝也有互动交流，倒不用担心会出现尬问尬答的情况。
但她着实没有想到那个问题的出现，让她一反常态。
祁温醒过来时已是深夜，梦境里浮现的人物场景依稀记得。
高中时候的童彻话少，朋友却多。但他在前天的模样她着实第一次见，也没有想到他会成为一名兽医。
每每想起童彻对蹦跶时的温声软语，心慌意乱，难耐心间浮动。
因骤然失联，祁温手机里收到许多来自陈婧的询问信息，某博账号上也没有幸免。
一觉以后，祁温心上已经平静，酝酿好话语便向直属上级和某博粉丝解释道歉。
风波之后，为了稳定祁温网络上的人气，唱片公司给祁温在隔天晚上安排了一小时作粉丝交流。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临近结束时，祁温看着直播间里频频翻新的弹幕出神。
签约前的那个暑期，祁温瞒着父母去看了心理医生。
高中三年，祁温与人来往寥寥，就是有人主动同她说话，她也兴味索然。尤其是高三一年，越发孤僻，在班级里与透明无异。
她以为是高考压力的原因，哪知并非如此。
医生说，这是她的性格使然。只要开朗些，自信些，主动些，问题都能解决。
但祁温想，要尝试改变自己的性格是件难事。大抵是习惯了充当一个沉默的角色，她不觉得这有不好的地方。
这是很可怕的认知。
她不可能一直活在单独的圈子里。
多是被动的，她听取了医生的建议，主动和高中同学联系。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所以，在高考结束当晚，她决定要尝试。百般踌躇后，一鼓作气，在搜索框内迅速准确地输入童彻的微信号，却又在“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键上迟疑。
众多的高中同学里，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她将童彻的微信保存了两年。
高一还没有分文理科，祁温和童彻一个班。在他身上悄然埋下青春的情愫后，她一直关注着他的一切，不着痕迹。而他的微信号，是在班群找到的。
到底还是会畏惧。
祁温想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在朋友验证那一栏填写四个字。
高三六班。
分科之后，这是童彻的班级。
童彻一定不会记得她，但如果是两年的同班同学，他总该会留有情面。
只过几分钟，主界面多出一条对话框，显示着“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的一句话。
与此同时，她的微信通讯录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祁温仍记得刚见到那条消息时，心间里清晰地传来一阵撼动。初初腾跃在云端之上，又害怕随时都会坠入谷底。
她知道的童彻是不会主动挑起话题的。因此，成为微信好友的三年里，他们的对话依然停留在验证通过的消息上。
能加到他的好友，于她而言已是得偿所愿，不会进一步去渴求其他。何况她并不是童彻以为的“同学”。
如此，她存着侥幸晃过三年，以为这件事会翻篇，却在一个月前收到童彻发给她的第一条消息。
语言简明扼要，如她所认识的他。
“互删。”
祁温回过神，不再去看屏幕上的弹幕，酝酿了些会儿，直播间里传出她微哑的声音，仍似洞箫轻柔。
“我昨天看见一个问题……互删么。”她顿了下，眼光掠过屏中黑幕，轻轻吁气。
屏幕的对面，有很多人陪伴了她三年，她该相信他们的。
祁温抿了抿唇，趴在台面，望向映在窗上的一点白光，眸色逐渐迷离。
“我收到过这样的消息，对象……是我喜欢的人。”
她没有注意直播间里的弹幕一点点减少，粉丝们像是达成默契，不再玩闹，只留心听着祁温的话。
如同往常，他们是她最好的倾听者。
“我还能怎么回复呢。”她垂下眼睫，看了眼弹幕，扯开嘴角浅笑，“我没事呀，反正我和他以前就没有过交集。”
这是真话，同班一年，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最多不过一下眼光交汇，不出一秒便移开。
“我只是在想，空了几年忽然说互删，他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说至此，祁温慢慢收回脸上的笑，声音渐轻。
“前几天，我看见他了。他和以前一样优秀，性格也没变，但好像有些不同。”
祁温回想那晚看见的童彻，胸腔里微微拂过丝丝酸涩，“但我还是不敢靠他太近。”
她忽然停住，视线慢慢转回到弹幕里，一条条翻看，逐渐驱逐不快。
粉丝a：点点你也很棒！隔了几年还能遇到就是缘分，大胆去追呀。不然我们可以先从交朋友开始哦。
粉丝b：能让点点喜欢那么久的一定是很好的男孩子，点点快去降住他呀。我们做你的精神后盾！
……
诸多如此。签约以来，祁温的粉丝一直都在鼓励她支持她，这和祁温在交际方面的能力增强有很大关系。
但她自己知道，伴随她许多年的自卑心理依然埋藏在心底。而现，她只是表面上的开朗乐观。
念及此，祁温又想到前几天看见童彻的时候。他仍像高中一样，灿若星辰，对于她，只能仰望而不可触。
祁温重新整理心绪，缓缓笑出声，“对呀，我有你们。”
公司要求的直播活动已经到结束时间点，祁温没有管，继续和粉丝们说出那天夜里遇到童彻的事，又说了些童彻在高中的模样。
后者祁温之前或多或少都有说过，只是今天说的更多更详，心中也感到宽松许多。
对祁温说的那些事，粉丝们的回应除了鼓励她或分享自己类似经历，无外乎是让她勇敢表明心迹，不留遗憾。
结束直播后，祁温去看蹦跶。
大四课程少，祁温开始在外面住。虽是两房一厅，但多余的一间房被她用为储物室，蹦跶便暂住在客厅一角。
唐溪临时让祁温帮她照看蹦跶，来的时候也只带了足量的狗粮。
祁温之前没养过猫猫狗狗，倒也不介意家中多出一个小生物。用着唐溪给她普及的养狗基本常识，她和蹦跶相处的一星期都算愉快。
除却蹦跶发烧那几天。
祁温手无足措，猜测蹦跶实在难受方才带他到宠物诊所。
与童彻的不期而遇。
连带十六七岁的向往和悸动，融入夜里的微微细雨，辗转弥漫。
蹦跶退烧不久，大抵没恢复足精神，祁温看他的时候还在睡觉。
胃口倒不错，已经有平常的份量了。
祁温双手环膝坐在旁边，脑袋搁在膝盖骨上，安静地看着小家伙起伏的肚皮。
觉着有些安心。
“小蹦跶呀。”她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对你真好。”
脑内浮现出童彻在白色灯光下的侧颜。
眼睑下的长睫，挺直的鼻梁，淡蓝色口罩随着呼吸微微动作。
他的声音如响耳侧。
清澈温润。
祁温心中一漾。
像是被什么缠绕着心腔，一圈一圈，却是轻和柔软的。
粉丝们一句句鼓励的话语接连涌现在眼前，眼神明灭闪烁。
正犹豫着，沈栖在微信上找她。
沈栖是她在大学交的第一个朋友，虽共同爱好不多，但性格合得来。
她是来约祁温出来聊天闲逛的。
大四下学期开学以来，沈栖的心已经飘了。祁温由心底还是不想离开学校，接触更多的人，沈栖却相反。
她是美术系学生，虽说学科繁杂，好在是自己喜欢的事。然则，比起在学校，她更愿意呆在家里。
凭借她的美术功底和兴趣爱好，现在已经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即便宅在家也能养活自己。
祁温想来这几天都没事，很快应下。
刚要问沈栖去哪，对方立即回复。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去哪玩宝贝？”
“……”
祁温唇角弯弯，先前沉在眼底的阴雾全然消散，悄然蔓延着和煦与轻柔，丝丝缕缕。
她想，接下来一定是毫无营养的谈话。
“我去哪都可以欸，看你的。”
祁温看着发来的消息，又笑。
她心里也没底。
“我也不知道欸。”她回复。
沈栖发来一个表情，过了半分钟也没下文。祁温想先放下手机，紧而沈栖直接打进电话。
“宝贝宝贝。”
“嗯哼。”
“我们去太阳城吧。”沈栖放软声音，话中带笑，“明天上午有个漫展呢。”
“好呀。”
这不是第一次陪沈栖去漫展。祁温虽无感于动漫，倒也无谓。
事情很快敲定。
不确定回来的时间，祁温出发前给蹦跶多预了狗粮的份量，再三检查家里面才离开。
祁温这离太阳城不近，她得错开高峰期，还要预计到达时间。
恰巧的，她和沈栖前后只差几分钟。
“漫展三楼呢，唔没到时间，咱先上去吧。”说罢，沈栖挽着祁温往电梯口走。
漫展还有近三小时开始，太阳城里面已经人流如潮。眼里所见，年龄相仿的男生女生穿着形形色色，祁温不能分清他们扮演的是谁。
前脚刚踏出电梯门，祁温被突然横在自己前面的长刀吓了一跳。
她还没缓过来，长刀的主人应是知道自己差点误伤人，很快收回长刀，连说几声对不起。
祁温抬了抬视线，望向那人。
红衣银发，妆容精湛，金色瞳孔里跃动着细细碎碎的光影。
祁温的注意力在他头上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上。
……是个可人儿。
而且有些熟悉。
总归是圈外人，祁温没能想起来，沈栖倒是一眼就认出男生扮演的是谁。
“狗哥哥！”沈栖惊呼一声，脸上难掩喜色，挽紧了祁温的手，差点没跃到那男生面前去。
狗……哥哥？
祁温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栖。
“狗哥哥”听此也愣了下，半晌摸摸自己脑袋，狭长眼眸弯起，声音意外清澈，“你好呀。”
男生见两个女孩的不同反应，很快了然。他再度轻笑，随口问道：“姐姐你不是c圈人吧，陪朋友来玩呀，漫展可有趣了。”
这话是对祁温说的。他还待继续说，被沈栖打岔。
“等等等。”沈栖走前一步细细打量男生的妆容，挑男生肩后的一缕银发把玩在手，笑眼盈盈：“我们年龄应该差不多，用不着喊我们姐姐的。”
男生往后退几步，躲开沈栖的手，脸上显着一言难尽的模样。
气氛凝滞了几秒钟。
“啊。”男生来回看一眼祁温和沈栖，抽动唇角，缓缓说出一句话。
“两位大姐，我今年刚满十八。”
“……”
二十二岁的沈栖不想说话。
二十二岁的祁温在旁边看得想笑。
没能忍住。
祁温掩饰般抬手挡了挡，稍转眼光，和男生放置在她身上的视线碰撞。
都没说话。
祁温朝他扯唇微笑，将沈栖往自己这边拉了下，小声说，“好啦我们去里面玩。”
沈栖依言，对男生轻嗤：“谁还不走啊。”
沈栖向来豁达，即便发生一点小摩擦，依然不减闲玩的乐趣。
她和好几个coser合影留念，都是祁温帮忙拍照，照出来的效果倒是好的。
逛得差不多时，两人去了三楼吃饭。
沈栖不挑食，让祁温点菜，自己坐在位置上翻看照片。来回几次，沈栖叹气一声，趴在桌上。
见状，祁温问她，“卡瓶颈了吗？”
前段时间，沈栖告诉过祁温，她最近一部漫画完结了，在准备新的作品，但毫无头绪。
约祁温出来，多半是想着到外面找灵感，恰巧今天有一个漫展。但拉着祁温陪她走了一上午，仍没有思如泉涌的感觉。
沈栖一动不动地盯着祁温看，持续几秒，“我在想新人设，一直敲不定。”
“我觉得我的脑容量已经耗尽，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祁温：“”
却慢慢松下一口气。
“啊。”她忽然坐直，笑眯眯从包里拿出一本速写给祁温，“对了对了，我昨天去医院探我外婆，看到好帅一男的。”
祁温接过速写本，翻开最新一面，线条简洁朴素，但人物形象勾勒清晰。即使只是一纸字画，她都能感觉到画面人物朝她发出的疏离气息。
她差点问出口，画面上的谁。
她觉得是童彻。
几乎是一瞬间的，眼前浮现出童彻的模样，同画纸上那人的侧颜重合一起。
“温温呀，你帮我出出主意。现在都哪样的男孩子吃香啊。”沈栖没注意祁温的反应，继续纠结新故事。
祁温心里微微发热，听见沈栖的话，她默了半晌，忽然说，“兽医。”
“兽医？”
沈栖对这个设定没有想法。
“嗯。”祁温的视线终于从画纸上挪开，用舌尖抵住牙，眉色松动，“兽医心里都有柔软的一面。”
面对一个个小生命，以心待之，给予他们最诚挚的爱护。这比许多人要好得多。
尤其是这样的男生，他们懂得爱。
像童彻一样。
祁温只在那晚就能看得出来，他是在用全部真心对待宠物。甚至于，在他的眼里，他们更多是拥有相同情感的人。
所以呀，她带蹦跶离开诊所前，童彻对她说的那句话，让她久久埋藏的种子抽根发芽。
她在等一个机会，也在畜养勇气，期望一场春意盎然。
对了。
他是这样说的，“有时间，你可以带他过来，我帮你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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