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功
她不仅感受到了声音的颜色，还感受到了情绪的温度，画笔在她手里似乎有着独立的意识，笔尖在画布上舞动，她知道自己正画着些什么。
红、黄、蓝、绿、橙、紫……色环上三原色和三间色都用盲文标注着，指腹一摸就能感知得到，每次落笔都胸有成竹，据说世上大多绘画名家年老时都会经历视觉障碍的痛楚，可真正出色的画家并不因此失去绘画的能力。
她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而已。
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明媚的希望，一生追求光与色彩的眼睛被宣判死刑，换作谁也接受不了。
颜料的气息如此浓重。
熟悉而陌生。
她很久没作画了，技法已然有些生疏，可一张画不到半个小时就画好了。
如果茱莉亚或者罗洛在这里，一看就能发现这张画和以前的写实主义风格大不相同，几乎没有线条，全是肆意铺张的色块，模糊，渲染，堆叠，夸张，整张画面甚至没有一处阴影。
她准备迎接新生了。
——
“庄医生，马上三点了。”
“林助，准备手术室和手术器械，通知第二病室患者南笛，此次手术为专家联合会诊，庄泊医生主刀，副院长和资深眼科医生都会到场。”
庄泊戴上手术手套：“对了，告诉前辈们，我手术期间不喜欢被干扰，希望他们能在手术室外观察等候。”
林听云点点头：“好的。”
庄泊深呼吸几次，再次仔细检查了一番南笛的术前检查报告和这几天的瞳孔、角膜、前房深度和晶状体核硬度等各项指数监测报告，三十分钟后，林听云推开手术室的门，南笛已经在手术台上躺着了。
“庄医生，表面麻醉已经完成，患者各项指数适合进行手术。”
“辛苦了。”
护士羞赧道：“应该的。”
南笛双手交叠，合在腰部，十分端庄的姿势，栗色长发铺在手术台上，顺着台沿滑落。
她不曾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庄泊和护士讲话，她知道庄泊蓝色的声音很好听，大概在别人耳中也是如此，但对于她来说格外珍贵。
色彩对一个失去视力的画家有着特殊的意义，在遇见庄泊之前，她不曾听到过如此纯粹的原色。
“南笛女士，接下来马上进行手术，时长大约二十分钟，顺利的话，七天之后你就能重新看见这个世界了。”
这场手术有太多人现场看着，玻璃窗口还架着摄像机，疑难病例的处理一向是一线眼科医生关注的焦点问题，更何况南笛家族的名声太大，不少医生是从省外跑过来的，本来还有一批媒体记者，被院长赶走了。
“庄医生……说话怎么这么客套了？”
庄泊拿镊子的手顿了顿，轻声笑道：“手术正常流程。”
“原来庄医生在每场手术前都会对患者这样说话。”南笛微笑，“当庄医生的病人还真是幸运。”
“小笛就别折煞我了，算我不好，等手术结束后请你吃好吃的。”
南笛莞尔：“折煞是什么意思？”
她自学中文，水平很高，日常交流和华国人没什么不同，没什么意大利口音，但偶尔还是会遇上几个词不会，在所难免。
“就是承受不起，折损福寿了。”庄泊打开超声乳化仪，难得有些紧张，吸气呼气，手却一如既往地稳，门外的资深医生看着，都觉得后生可畏。
手术时和病人聊天可以有效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缓解病人的焦虑情绪，但对于医生来说并不是轻松的事，普通的手术还好，庄泊每天要做上百台，闭着眼睛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但这台手术不是。
如果能做好，在眼科一线治疗实践中就是巨大的突破。
更重要的是，南笛能重见光明。
“那还是算了，这么重要，庄医生要圆圆满满的，不能再折煞了。”南笛煞有介事地说。
“你圆满，我也就跟着圆满了。”庄泊拿起手术剪刀，开始切口。
沿着上方角膜边缘，结膜被剪开大约6mm，每一步都格外小心，手术精确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比机器还完美。
“我突然想起，这个季节，意大利的雏菊开得正好。”
庄泊应着声，表示自己再听。
32mm，穿刺刀已经进入前房。
“我告诉过你吗？我以前是个画家。”
“是的，我知道。”
南笛回忆道：“我曾画过一张《雏菊之死》，在意大利的新锐艺术节上选为了开幕画，我的老师也夸我画得很好。”
庄泊听着画名，心里略微沉了沉，手术刀的节奏却从未变过。
“我还没有看过你的画作呢。”
“没有什么可看的，全是废纸。”
“怎么能这样说，万一还有很多人爱着你的画呢？艺术家的每一件艺术品都倾注着自己的心血，我相信你作画的时候也是如此，当它们问世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废纸，而是珍宝了。”
南笛沉默片刻，唇角下抿的弧度显得有些落寞。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二十分钟就过去了，手术快要结束。
并不是完全地顺利，晶状体核乳化的时候因为旧伤的缘故，十分难以完全乳化并清理，好在后半程南笛没有再开口说话，饶是如此，庄泊额边还是细细密密地浮起一层汗。
手术室绿灯亮起。
成功了。
手术室外的医生比庄泊还要激动，互相拥抱着庆祝，手术室内的医护也都松了一大口气，南笛却还和往常一样，好像只是打了个瞌睡，从手术台上坐起，等着护士帮她蒙上纱布。
庄泊从瞬间的喜悦中平复下来，看着手术台边格外沉默的南笛，拿起纱布，一圈一圈帮她缠上去。
他知道南笛有多么害怕再次受到失望的伤害，不是不信任，而是太悲哀。
他没有再重复七天后重见光明的振奋，只是轻轻顺了顺南笛耳边栗色的长发，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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