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夜营（上）
集合的号声吹响时，钟灵愣了片刻，而后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他本就病得头昏脑涨，原想熬过今天的训练和刑罚好好睡上一觉，偏偏这当口有了紧急任务。钟灵的手在袖子里悄悄攥紧，用力摇了摇脑袋企图保持清醒——现在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号声响内一炷香集合完毕，未完者五十藤鞭。在暗夜营待久了没人不知道藤鞭的厉害，也因此没人敢耽搁。营内唯一的广场上，不消片刻便聚集了不少人，上到大十几岁未认主或还未有新主的暗卫，下到仍在训练期的几岁小娃娃，严苛的规矩让所有人早就学会了令行禁止，暗卫们到达后便安静地跪在那里，等待着或生或死却无法反抗的未知命令。
钟灵咬着口腔内的嫩肉强打起精神，在一炷香燃完前跪到了自己的位置。场内黑压压一片，却安静地落针可闻。四个执事分站场内四个角，大执事药毒堂的贺六则站在台上，神态恭敬，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正午的太阳着实毒辣，钟灵头上虚汗直冒，只觉得头更晕了。他不敢动不敢晕，只能偷偷使力掐了掐掌心。
差不多跪了有小半个时辰，外面由远至近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贺六神色一变，急忙迎了上去。
“见过大人。”
常奎点点头神情冷漠，他身后紧跟的两个暗卫则双膝跪下向贺六行了暗夜营大礼。
贺六扫了他们一眼：“这暂时先不用你们伺候了，去刑堂领常规罚吧。”
两个暗卫应“是”，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五根一指长的铁柱，干净利落地封住自身几处大穴，毕恭毕敬地对常奎和贺六各磕了一个响头，才一前一后向着刑堂走去。
常奎薄凉地看着这一切，语气不明道：“暗夜营规矩还是这么大啊。”
贺六摸不清常奎的想法，跟着赔笑：“家养的狗虽然听话，但时间久了也需要紧实紧实皮肉，不然没了畏惧心，敢去咬主人就不好了。”
常奎用鼻腔回了声“哼”倒是没再说什么。他是武将，着实看不起这种不拿人当人的行为，这么多年一直颇有微词，贺六也知晓常奎虽有不屑但不得不依仗的心里，便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躬身把人请了进去。
常奎在前面走，贺六退后半步跟随，突然常奎停下脚步，偏过头道：“陛下亲批了新的主事给暗夜营。”
贺六感觉莫名其妙：“那——欢迎？”
常奎顿觉哑然，联想到前几任主事死状之惨烈，也便明白为什么贺六这么有恃无恐——嘉安十二年间，暗夜营主事换了不说百八，四五十个也是有了，最短的坚持不到三天，最长的也不过三个月。走马观花这么多任顶头上司，贺六实在难以表现出对新主事的兴趣，反正在他眼里，是流水的主事，铁打的执事。
想到此常奎有些气闷，有种想狠狠打一架但周围都是棉花的无力感。他沉吟片刻，提点了句：“新主事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是是是，”贺六叠声应承，“新主事肯定不一样。”
看得见贺六眼里的敷衍，常奎没再说下去，一甩衣袖，疾行几步进了广场。
广场内众人已经跪了个把时辰，贺六引着常奎到了有篷子的台上，守在一旁的命堂执事朱雀把名册递了上去。
贺六弓着腰给他铺笔墨纸砚，边唠着家常：“大人这次亲自前来，不知是给哪位大人选人，要不小的帮您参谋参谋？”
常奎看着眼前跪倒的这一片就头疼，但暗夜营的事不是他可置喙的，只好垂下眼专心致志地去翻名册。
“奉命帝师，”常奎顿了下，脑子里慢慢回忆起魏夜阑的古怪说法，“……要找个弱一点的。”
此等命令让贺六瞪大了眼睛，常奎也解释不明白，只能摆摆手，自顾自翻下去。
帝师原话当然不是这样。那天帝师突然召他进宫，常奎也耳闻了镇西将军战死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进去，就看见帝师大人倚在塌上翻着一本坊间话本，依旧风华绝代，依旧淡定如初。魏夜阑抬眼瞥见是常奎进来，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地吩咐着：“常统领，改天你去暗夜营给我挑个人来。”
常奎不明所以：“什么样的？”
魏夜阑轻笑，把那话本随手扔到他面前。
“我看这里的弟弟不错——就他吧。”
武将常奎如视珍宝，捧着那本书昼夜苦读了好几天，最后用自己绝佳的脑袋得出的结论便是——弱一点的。
给人挑暗卫还专往弱的挑，一时间贺六也沉默了，实在搞不清帝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暗夜营的名册简明扼要，姓甚名谁，因何入营，受过什么处罚，立过什么功。常奎也自认三十好几风里来雨里去的，但在看到几个人的生平时依然控制不住地眼皮直跳。
贺六在旁专心替大人研磨，常奎一本接一本地看下去，还是找不到合适人选。待他的手翻到第四本，下面已经又多跪了一个时辰，朱雀搬来了更多名册，贺六突然开了口。
他问道：“大人，敢问那话本叫什么名字，帝师推荐的，小的也想回去拜读一下。”
常奎不疑有他，随口答：“《大祁尚书秘史》。”
贺六愣了下，和同时反应过来的朱雀对视了一眼。
没等到预料中的反应，常奎抬起头，眼看着两个人神色复杂，疑道：“怎么了？”
贺六叹口气。
“敢问大人，那话本主角是不是钟进钟尚书大人。”
“不是，那主角叫钟安久——”常奎猛然反应过来，蹭地起身，“等下，——钟进字什么来着？”
“钟尚书字安之。”
“钟进不会也是十六岁得的状元吧？”
“钟尚书是十八岁乾清殿摘冠，但他确是大祁百年最年轻的状元。”
话本里本就没刻意改编的情节被一一对上，常奎的心情更复杂了。
“这钟进……不会真有个弟弟吧？”
贺六苦笑：“他真的有，”
“而且就在暗夜营。”朱雀接了下半句。
不知几位大人在上面说了什么，外来的大人突然移步了屋内，几个执事也跟了过去。钟灵被晒得头昏脑涨，刚斟酌着是不是快结束了想要松口气，就听到贺六的声音。
“钟灵，随我来。”
钟灵这口气哽在半空中，心脏又提回了嗓子眼。他应了是，咬紧牙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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