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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私事阿行,公事司官


江游与花卷出了街市,绕过卷卷门去到后山,却是一路无话。

        两人间少有气氛这么沉闷的,在山里找地方的时候,江游有意挑个话头,可觑着花卷时而神情严肃,时而眉头紧锁的模样,几次都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便又咽了回去。

        直到花卷在两棵奇妙地合抱在一起的老树前停下:“到了,就是这儿。”

        这显然是个找共同话题的好机会,江游立刻上前两步,伸手在合抱的树干上摸了摸,又仰头去看那交错着难分彼此的树冠,如同有情人相互拥着为对方遮风挡雨,共沐阳光雨露,走过岁岁年年,最终在树根彻底枯老的某个冬日,无声地共赴“死同穴”的誓约。

        “这树还挺特别的。或许你师姐和师兄早有缘分。”江游收回手,转头看向花卷,由衷感叹道。

        日暮黄昏,枝桠筛下金色的光斑,在两人的发梢与肩头微微晃动。可少年人的目光凝视着她,比光斑还要明亮。

        其实花卷起先还专注地生着闷气,可生着生着,她突然转念,觉得自己这气生得没什么道理,更好似没什么站得住脚的原因。更糟心的是,她居然还为这没爹没娘的无名火而拿刀柄戳了门派的潜在“衣食父母”。

        冲动是魔鬼,花卷很后悔。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这一路也想找个机会,自然而然地切入一个幽默与可聊性并存的话题,争取让江司官在笑谈之间,将在店里挨的那一下抛于脑后。然而她冥思苦想好半晌,眉头皱了又皱,也没找出个话头来。

        直到江游饶有兴趣地摸上眼前这棵树——

        两人都觉得是对方把台阶递到自己脚边了,花卷当下忙跟着点头称是,接着就席地坐了,做出一副要讲故事的模样,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江游也坐下来慢慢听。

        花卷身后正好有块大石极宽极长,足可让两人同倚。江游从善如流走过去,准备挨着她坐下。

        他原是习惯性地就要后仰上身,屈膝搁肘地倚在她身后那块大石上,坐出一派少主既潇洒豪气又慵懒不羁的坐姿。可一对上花卷侧首投来的目光,他就立刻收敛了浑身发软的骨头,腰板一挺,整整衣襟,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了草地上。

        谁让他现在还是花卷眼里行止应有度的朝廷命官呢。江游在心里骂自己一句活该。

        花卷没觉察他复杂的心路历程,然后理所当然地换了个姿势,抱着膝,舒舒服服地把背往江游错失的那块石头上一靠,才笑眯眯地讲起了师姐和师兄那妙不可言的缘分:“师父当初会收二师兄入门,其实也是因为大师姐。每次我向师姐师兄追问两人初遇时的情形,他们都是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地不肯说,我就只好去找师父打听。师父当然是知道的,还亲自带我来了一趟两人初见的树下……”

        她记得,当时他单手搅着头顶那团也不晓得已经几天没洗的“鸡窝”,乐呵呵地用一手点着那树,颇为自得地讲起自家二徒弟是怎么来。

        “原本为师是不想再收徒弟的,你也知道,你师姐饭量大,要再多张吃饭的嘴,为师压力大啊。可那段时间你师姐偏和中邪了一样,就一直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唠唠叨叨,说想要个师弟。我没办法,只好和她赌,只要她能从这后山捡到个人回来,那我就收他为徒!嘿,谁知道她运气还真不错,上山不久还真就在这棵树下捡着了个逃荒来的小男孩——也就是你二师兄蛋卷。再加上这树又长成这样……这是冥冥之中暗示我得收俩徒弟相互扶持啊,所以为师勒紧裤腰带把人收下喽。”

        “这会不会太巧了?”一个善于吐槽的人,必定有着不俗的质疑精神。江游听完就摸着下颌,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花卷眯眼“唔”了一声,歪头道:“其实我第一次听也觉得挺巧的,但师父也不至于这么无聊,花心思编这么个故事专门来骗我吧?图什么?”

        “也是。无巧不成书嘛。”江游也觉得没理由,就没再细想,一撑膝盖站起身来,听完故事也该干活了,“天再暗些做事就不方便了,早点开工吧。”

        就这样,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那曾在多宝架前暗生的种种别扭与难以言说的心绪。伴着夕阳蹒跚着落入地平线之下,林子里彻底暗下前,花卷和江游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轻纱幔帐勾在树枝上,随夜风飘飘悠悠地垂落,鲜花点缀在贴地的雕花烛台边,圈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间,像是和帐外的山林隔绝了,可头顶的夜色星空与鼻间的草木香气却似有若无地勾连着两方天地。

        江游充满执念地把那块大石头也给圈了进去,推己及人地认为豆卷蛋卷应该也会需要。花卷去附近抱了柴火堆在中间,又用长短粗细合适的树枝做了个支架搭在柴火堆上,这才生起烤物取暖两不误的篝火。

        冬季山里的野味不好打,上回那条蛇纯属捡漏运气好,所以花卷白日就在市集上买了一只家兔,四条肥鱼和数量管饱的鲜玉米棒子。

        按花卷的计划,他们这两个“月老”怎么也得在差不多的时候躲到暗处,等确认今晚的有情人循着牵好的红线来了,见上面了,再做好事不留名地离开也不迟。

        此刻布距离戌时还有大半个时辰,两人还不急藏身,便又围着篝火对面而坐了。

        夜里的山中比城里更凉,江游捡着枝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花卷则是瞥了好几眼那一篮子已经开膛破肚处理好,又就着山涧泉水洗涮完毕,甚至撒上了盐巴孜然的食材,终于又忍不住操起了老妈子的心,想着帮人帮到底,干脆把东西用粗木枝都插好串上。这样师姐师兄二人想吃了,拿了就能烤,烤熟就能吃。

        于是花卷挑出几根腕子粗细的结实木枝就开始抽出腰间的刀来削,把其中一头削尖些,才好串食材。

        江游眼角余光瞧着她的行为,有些看不过眼。

        好端端一把挺威风的横刀,昨天夜里还以劈山斩石的气势与他过过招,今夜先是做了宰杀鱼禽的菜刀还不够,现在还要被用来当做十岁孩童玩的小短匕来削木头?而且还削得颇为不趁手——

        真是可叹可怜啊。

        心无旁骛削木头的花卷突然听到他这无端的一声叹息,一脸莫名其妙地抬眼问他:“怎么了?”

        “还是我来吧。”江游起身,绕过火堆走到花卷身侧盘膝坐下,从她手里把那根刚削一半的木枝捞到身前,右袖间刃光一闪,手戟落入掌中。

        要说横刀与手戟哪个更贴近小短匕,那当然是后者。

        一看江游的手戟居然这么合适削木头,毫无违和感,花卷“锵”一声果断把自己的刀归了鞘,还甩了甩刚才因为憋着劲使刀而有些发酸的胳膊,然后才满脸堆笑地把自己脚边剩下的三根木枝推到他脚边。

        “那就都拜托阿行了!”

        私事阿行,公事司官。还真是公私分明。江游哂她一眼,并不回话,只是手里削木头的频率却愈发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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