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严均成听到动静,  回过头来。
两人都清理过,用的也都是同一种沐浴露。郑晚缓缓走近他,  同样的薄荷水清冽气息,  逐渐交织、融为一体。
“你在做饭?”
她原本的声音是轻柔的,咬字也清晰。
可这一刻,她的喉咙艰涩,  说出来的话竟然也染上了他的低沉。
有着事后的慵懒,  以及筋疲力尽。
严均成伸手,揽她过来。
“饿了没?”他问,  “很快就好。”
旁边的流理台上还放着散发着热气的几盘菜。
一道清炒荷兰豆。
一道青椒牛肉丝。
以及还在锅里翻腾着的蛋花汤。
她实在惊讶,  没想到他竟然会下厨做饭。她还记得,  他是他父母年过三十才生下的小儿子,  家中对他期望极高,  任何耽误学习的琐碎小事都不让他做。
后来高考后,  他来到她家,她让他去切西瓜。
他都不知道该用水果刀,连西瓜都切得不太好。
这些年来他们没有联系过,  没有见过面,  可看他如此辉煌的人生履历,  也该明白:他不缺身外之物,  更不缺保姆阿姨。
她并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
尽管对此感到疑惑,  可依然什么都没问。
那二十年,  她不在他身边的二十年,  并不能轻易地提起。
不去好奇,他为什么会做饭。
不去好奇,他这二十年来有着怎样的经历。
郑晚帮他将要垂下来的袖子又细致地卷高,  白皙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  她垂眸,低声回他:“不算很饿。你应该叫醒我的。”
他关掉燃气灶的开关,将汤盛好。
郑晚要去端菜,他沉声阻止:“我来,还很烫。”
他端着菜到饭厅。
两人入座。郑晚笑着给他盛汤,“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只记得,他最后抱着她到洗手间。
她当时疲倦极了,被他抱进浴缸,温热的水还有他的身躯托着她,惬意的感觉传至四肢百骸,她睡着了。
“我没睡。”严均成回。
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看着重新在他怀中的人,根本不会闭眼休息。
就算手臂都麻了,他也不在意。
他感到满足。
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郑晚微怔,笑了一声,拿起筷子夹菜,她吃饭很斯文,几乎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东城已经进入了寒冬,她才回来时,不太适应,被冻到害怕这样的寒冷。
可她在东城也生活了十八年。
再多的不适应,再想念南城舒适宜人的气候,她最后也还是回到这片土地。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词,落叶归根。
她这片落叶,摇摇欲坠,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严均成一直注意着她,给她夹菜,给她倒水。视线自然也落在了她的无名指上。他们有着这样的默契,绕过这二十年相拥。
她没有问他,怎么还留着这枚戒指,怎么又给了她。
他也不解释。
“对了。”她放下筷子,对他笑,“你明天有空吗?我明天还休息,要是得闲,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严均成没有一秒的犹疑。
脑子里压根就没想明天的行程,就已经点了下头,“好。”
“那好,我明天去买菜,想吃什么?”她话到此处,略一停顿,笑着揶揄,“知道了,你肯定说,什么都可以。”
“的确,什么都可以。”他慢条斯理地拉过她的手,用热毛巾给她擦着手,“或许也不用那样麻烦,我让人送过去。”
“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她任由他用毛巾擦拭着她的手指。
一下一下地。
不放过她手上的任何一个位置。
饭后,严均成收拾碗筷——他本来也不需要做什么,之后自然有人会来收拾这残局。可他还是耐心地站在洗手台前洗碗,不过是为了想跟她多呆一会儿,即便只有短短的十来分钟也可以。
郑晚插不了手。
她想洗碗,他却不让她碰,她只能坐在一边,边看他洗碗边跟他闲聊。
突然兴起,可能也是为了刚才那孤寂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她起身,她脚步很轻,地面上还铺着地毯,几乎听不到半点声音。
严均成却很敏锐。
早在她起身时,他就感觉到了。
他虽然背对着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靠近他。
突然,一双纤纤素手抱住他,就贴在他的腰腹。
郑晚从背后拥住他,侧脸轻轻地贴着他的脊背。她没有什么本领,现在所持有的武器,也是他塞给她的,她随时可以握着那把刀对准他,他也只是静静地看她,即便他鲜血淋漓,他也不会皱眉头。
-
严均成开车送郑晚回家。
一整个下午都在胡闹,时间就这样流逝。等到楼下时,正好十点,也碰到了才下晚自习归家的郑思韵。
郑思韵知道妈妈今天休息,也知道妈妈会跟严叔叔约会。
可真的这样看到,她也感到尴尬。就算知道了严叔叔对妈妈的情意,再看到他,她还是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她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该有的礼貌也不能少。
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沉默,还能以“不适应”为借口忽悠过去。
现在再见面,如果还是那样寡言,妈妈恐怕也会担心。思及此,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在车旁的高大男人一眼,说道:“严叔叔,谢谢您送给我的礼物,我特别喜欢。”
她今天就穿上了这双鞋子。
妈妈总是特别细心,给她买的鞋子都是最适合她的。
严均成可能都忘记了给她买的是什么礼物,他沉默几秒后,转身,弯腰,从车内摸索了几下,再直起身子时,修长的手指间夹了一张卡递给她,“拿着。密码是你妈妈的生日。”
郑思韵愣了。
严均成不会跟孩子打交道。
他身边能接触到的这么大的孩子也只有自己的侄子严煜。
他对严煜也是这一套,要么沉声斥责,要么逢年过节给卡或者钱。
郑晚哑然失笑,似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她还是孩子,你给她这个做什么,不能给孩子太多钱。”
严均成回:“没多少钱。”
郑思韵心想:大佬的没多少钱通常都是多少呢?
给一个初三学生这样金额的卡,果然也就是这位严总的手笔了。
“是我的心意。让她买点她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他又说。他本久居上位,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有分量,“明天让小王把号码改成你的,她用了多少,在哪里用的,你都看得到,放心了吧?”
郑思韵求助般看向妈妈。
郑晚跟严均成对视一眼,她也无奈地应下。
于是,这张颇具分量的卡,到了郑思韵的手里。
她眨了眨眼,这体验还挺陌生,她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红包,就是没收到过卡。
当然曾经也不是没有叔叔试图通过她曲线救国。
尤其是骆叔叔,对她极尽溺爱,总是会给她带很多的巧克力,世界各国的都有,只要他出差回来,总会给她带几盒。
但妈妈会蹙眉,在灯下查询着巧克力的价格,再客客气气地还回去。
那时她还小,也偷偷不安,问妈妈“骆叔叔会不会当我爸爸”,问妈妈“如果你跟骆叔叔结婚了我还是你的宝贝吗”。
妈妈红了眼眶,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
“思韵,爸爸只有一个,你有自己的爸爸,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当你的爸爸。”
“妈妈不会跟骆叔叔在一起,也不会跟他结婚。”
“为什么呢?”她问,“大家都说骆叔叔好好哦!”
妈妈落下泪来,抱紧了她,“因为妈妈不爱他,妈妈只爱你爸爸。”
郑思韵再看向冷风中跟严均成挥手道别、温柔提醒他开车小心到家给她发消息的郑晚。
她想,妈妈应该爱严叔叔吧。
郑晚笑意盈盈地目送着严均成开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后,才带着女儿上楼回家。
回了家,室内的暖气袭来。
她才小心地要脱掉大衣,还习惯性地要取下围巾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郑思韵乖乖地将那张卡交出来,“妈,这个给您保管。”
“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郑晚回头笑。
郑思韵只觉得好稀奇,好特别。
以前除了外公外婆还有长辈给的红包,剩下的,不管是谁给她买礼物,妈妈总会想办法还回去。
这次,严叔叔给这样大金额的卡,妈妈居然就让她收下了。
“妈,您是不是要嫁给严叔叔?”郑思韵亦步亦趋跟在郑晚后面,满脸好奇地追问。
郑晚喝了口水。
艰难地咽下,喉咙还是有些沙哑,却还是对女儿温和地说:“你怎么想的呢?”
她想起女儿曾经问过的话。
她又眉眼温柔地补充:“思韵,不管我跟谁在一起,我跟谁结婚,有两件事是永远不会变的,你爸爸叫陈牧,你还记得他对不对,他是这个世界上跟妈妈一样爱你的人。除了他,你不用称呼任何人为爸爸,也没有人可以当你的爸爸。”
“第二,还是那一句话,我跟谁在一起,我也是你的妈妈,你也永远是我的孩子。我们过去是怎么样的,现在未来还是怎么样。”
郑思韵鼻子一酸。
她当然知道妈妈是在告诉她,她永远都是她最最宝贝的宝贝。
她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努力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呀!”
担心自己的情绪会控制不住,担心会让妈妈以为她不愿意,她又转移话题,“那妈妈,这张卡我能用吗?”
郑晚伸出手,爱怜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可以。”
下一秒,她又拉长音调补充,“不过一个月只有三百块的额度,如果给你的零花钱不够花,跟妈妈说。”
郑思韵被逗笑。
过去眷念地圈住她,去蹭妈妈的肩膀,“好耶好耶~”
……
等郑思韵睡下后,郑晚才进了洗手间。
她迟疑着取下围巾。
白皙的脖子锁骨处都是痕迹,宛如落在皑皑白雪上的梅花,逐渐往下蔓延至看不到的地方。
她站在花洒下。
又洗了个澡后,谨慎地换上了能遮住脖子的睡衣。
回到床上,她深吸一口气,摘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内圈上刻着,Z&Y。
重新戴上,抬手,迎着光看过去——
“这是什么?”少女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被人戴上了戒指。
少年反扣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眼睛,语气低沉却坚定,“以后给你买更好更贵的戒指。以后,我们结婚。”
屋外寒风而过。
吹动了外面的枝桠。
郑晚伸手用指腹触碰了下戒指,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梦中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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