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愉城
愉城是一座不大的城市，地方偏僻，年年又深受天灾所害，环境恶劣，历朝历代都有皇帝想过派遣官员治理这里，可惜都以失败告终，渐渐地也不大管理这里了，眼不见为净。
在这里居住的百姓深知这里是个不好的地方，只有那些犯了事以及没啥出息的官员才会被发配到这里来，很多犯了案子穷凶极恶的人也会逃到这里躲避仇家，不过也呆不长，只有那些等死的人才会一直呆在这里，外人称这儿为“死城”。
十年前愉城来了一位大人物，在他的治理之下，愉城再也没发生过天灾，他又亲力亲为带领百姓改善环境，他不知从哪儿带来一种叫“云上枝”的植物，交给当地百姓种植，蚕吃了这种植物的叶子之后吐出的丝比其他的丝都要绵长细密，用这种丝做出来的布料像云朵一样轻柔绵软，颜色鲜艳，丝滑绵密，很受欢迎，俞城渐渐地靠着养蚕织布走出贫穷落后的境地，成为一座还算繁华的城市。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人人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天格外冷，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步履蹒跚的走在俞城街头，两人形容狼狈，母亲头发凌乱的披散着，手里紧紧的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也是同样乱糟糟的，脸上黑乎乎的一片，不知沾惹了什么脏污。
“月儿，累不累？”女子蹲下身子摸索着替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仿佛这样能让孩子变得稍稍温暖一些，摸着孩子的头轻轻地问道。
月儿摇了摇头，牵着女子的紧了紧，声音嘶哑地说：“月儿一点儿都不累，娘，您累了吗，月儿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座破庙，月儿带您去歇一歇好吗"
女子笑了笑，轻轻地说：“好，月儿就带娘去那座破庙吧，月儿真的长大了，知道娘眼睛不好，学会照顾娘了。”
月儿闷声带着女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踏着积雪向破庙前进，一段不算长的路程二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了破庙，破庙供奉着一座半残的佛像，四周阴暗潮湿，孩子找了个避风的角落，飞快的抱来了破庙里的所有还算干的稻草整理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扶着女子坐下。
“月儿，辛苦你了，对不起，娘没有照顾好你，反倒要你来照顾我。”女子摸着月儿消瘦的脸，心疼地说。
月儿学着女子的样子摸着她的脸，女子脸上疤痕纵横密布，甚是可怖，他却全然看不见一样，温柔轻昵:“月儿不辛苦，娘和月儿活着就好。"
女子哽咽了一声，强笑道：“是啊，我们活着就好,娘累了，月儿陪娘休息一下好不好。"
月儿应了一声，扶着女子躺下，自己也抱着女子的腰躺着：“月儿抱着娘，娘就不会冷了。”
“是啊，娘有月儿，一点儿都不冷。"黑夜里两人相拥着说着话，黑色是最好的保护色，女子仿佛感觉不到月儿身子的冰冷僵硬，月儿也仿佛看不到女子脸上流下的道道泪水，二人声音渐不可闻，外面的雪下的越发的大了。
月儿做梦了，梦到了从前，那时父亲高大英俊，母亲温柔美丽，他们住在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人来家里拜访感谢父亲，父亲和煦的和他们说着话，母亲站在一旁抱着她笑着听着，父亲母亲很爱她，她生活的很幸福。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外面阳光正好，她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不愿动弹，父亲进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外面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小月儿，起床了。”一边说着一边要来掀她的被子。
母亲进来拂开父亲的手，说：“她昨天玩晚了，你让月儿多睡一会儿，出来。"拉着父亲的手往外走。
父亲嘟囔着说:“我睡晚了也没见你肯让我多睡一会儿啊，疼疼疼……”母亲掐了一下他的耳朵，不重。父亲却故意装模作样捂着耳朵大声抱怨着，好像受了很大的伤害一样，她从被子下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父亲的样子笑出了声。
父亲耳朵尖，一下子听到了，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对着那双笑盈盈的眼睛笑骂：“好啊，你装睡就算了，还敢敢笑话你爹我。”说着便来瘙她的痒痒处，她一边笑着一边在床上扭着身子。
母亲摇了摇头嗔怪道：“都是你把月儿吵醒了。"
“既然醒了，那我们便去欣赏一下好风光吧。"父亲一下子将她抱过来，扶着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从房门口溜出去，经过母亲的时候飞快地亲了母亲的脸颊一口。
母亲小声的说了一句：“没正行。”红着脸去整理凌乱的床铺去了，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一边的衣物，追着父亲喊道：“停下，先给月儿穿件衣服。"
父亲装作没听见母亲的话，依旧带着她在院子里疯玩，有时候故意放慢脚步让母亲追上来，等母亲差不多要靠近的时候又快步跑开，让母亲气急败坏的一定要追上他们，她骑在父亲头上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切，风中送来醉人的花香，阳光洒在她身上，好温暖，温暖到她都有点热了。
不，不对!月儿突然睁开眼睛，身旁不寻常的热度令她感到不安。
“娘，娘，你怎么了，娘！”月儿摸着母亲滚烫的额头焦急的叫喊着，可母亲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温柔的笑容安慰她“月儿别怕，娘没事了。”
月儿注意到母亲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俯下身子仔细听着母亲的呓语，只听到她说：“水……水……”
对，水，母亲要喝水，月儿想起自己以前生病的时候母亲也是哄着自己喝着那些热热的苦苦的水，喝完以后月儿的病第二天就好了，只要母亲喝了热水，母亲也一定会没事的！月儿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可是……可是愉城的人不会给他们水的，这一个月来，他们试过了各种方式向城里的人救助，可他们只会用那种愧疚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肯出手帮助他们，后来人人见了他们不是大门紧闭便是绕道而行，这一个月来他们都是吃山上的野果喝着河里的水生活的，可天气越来越冷了，山里没了野果，河水也结了冰，他和母亲已经三天没有吃喝了。
月儿咬着牙，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到母亲身上，“娘，您等着，月儿一定能找到热水来救母亲的命，您一定要等着月儿回来。”
月儿说完便孤身一人冲入外面的茫茫大雪中，躺在破庙里的女子喃喃道:“不，月儿……”可惜身边已经没有她的孩子了，一滴热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身后干涩的草堆中。
外面的雪很大，掩盖了道路，也让人辨不清方向，月儿茫然的在大雪中找了很久，雪花不停地下着，她没有任何的遮挡物，雪花打湿了他身上单薄的衣物，好冷，月儿冻得牙齿咯吱作响，寒风吹在他脸上仿佛一片片刀子刮得他生疼。
终于，月儿看到了一片温暖的灯光，她跌跌撞撞的冲到有着这片灯光的地方，正准备敲门，却发现手指已经冻得麻木动不了了，赶紧搓了搓手指，好不容易等手指稍微柔软一点，轻轻的扣响了这户人家的大门。
咚咚咚，“谁啊？"一个苍老的女声一边应着，一边打开了一道小小的门缝，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门外的人。
“对不起，打扰了，老婆婆，我娘生病了，我没办法了，能不能求你施舍一碗热水让我带回去给我娘喝。"月儿对着这位老人家不住的哀求着。
“不……不行，我家没有热水，你找别人家吧。"谁知这位老人见了月儿便大惊失色，躲躲闪闪的回避着不看月儿，想关上门缝。
月儿死死地扒着门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从门缝里探进了半个身子，哀求道:“老奶奶，求求你，我娘……我娘她真的生了很严重严重的病，她……”身子一僵，目光发直的盯着一个地方。
老人家本来拼命想把月儿赶到外面，正和月儿拉锯着，突然感到对面失去力气一动不动，正感到奇怪，顺着月儿的眼神看向那个方向，身子一软，跌坐到地上。
月儿愣愣的盯了好久，暖黄的烛光下，一个牌位赫然立在那里，上面写着“顾长歌之灵位"。
“那是……我爹？”
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惊雷惊醒了一旁的老人，她忽然抓着月儿的衣摆放声大哭：“顾姑娘，对不起，顾姑娘，我知道，你爹是个大好人，是我们愉城的大恩人，没有你爹就没有我们愉城百姓的今天，可是，我们怕啊！”
她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一股脑儿的全说出来：“你爹那么有本事的人都死的那么惨，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做什么，我知道你和你娘可怜，可那些人已经放话了，谁敢接济你和你娘，就要把我们全家老小都杀了，我一个孤老婆子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可我若是接济了你们，祖宗十八代的坟都会被刨出来，我担不起这个罪啊。”
月儿木然的听着这些话，问道:“那么，你们怎么知道那是我和我娘”
老妇人老泪纵横：“城里的每一家店铺都被强制看过你们的画像，让他们都不做你们的生意，我虽没看过，但你爹他，他把我们愉城的乞丐都妥善安排了，愉城一个乞丐都没有，所以我们一看到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是谁了。”
月儿听完已经不知是何滋味了，扯下那双抓着她衣摆的手，木然地走了出门，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一头栽到了雪地上，一块尖锐的小石子划过他的额头，身后的人还在絮絮地说：“顾姑娘，我知道，你和你爹你娘一样，是个好人……”
却是来扶她一把都吝惜。
月儿捂着头站起来，飞快的冲了出去，温热的鲜血不断从手指渗出，滴在雪地上如同朵朵绽放的红梅，刺眼极了，说来奇怪，来时觉得道路漫长崎岖辨不清方向，回去的时候却觉得方向清晰又明朗，月儿心里想着母亲，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冰雪烛光两重天，道是圣人谁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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