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第章 三光永光（3）
丹遥听着也是淡淡一笑，只觉得哥哥这样子，还真有些为人师长的模样。不知不觉已近尾声，学生们还意犹未尽，李家齐这时捡了个高处站着，道:“老师拨冗前来，如今讲了半会子，也着实累了，咱们画社里讲坛会隔三差五的举办一回，同学们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范鸿铮亦笑道:“滴水穿石亦非一日之功，同学们不妨留待些精神。”那起学生们倒也识趣，未曾强留，然而人群渐渐散开，丹遥并未在家齐身旁见到张昶的身影。
范鸿铮过来道:“寻什么呢？”
丹遥回过神来道:“不寻什么的。”
范鸿铮这几回精力都留神在润秋身上，这时也不在丹遥这里计较，只低了身子去看润秋脸色，笑道:“我们家的小小子怎么又不高兴了？”
润秋抬头认真道:“真该叫润夏也来听听！”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范鸿铮伸手在她太阳穴处轻轻点了一点，笑道:“好，下回咱们单讲给她听。”
丹遥她们晚上顺道要去陈元清家里，范鸿铮因还约了学校里的老师一同备课，便没有跟随。然出了画社，但觉冬阳含羞，长青葱翠，周遭风景委实不错。伸手掏出怀表觉时间尚早，干脆在花园中略走一走，一壁走一壁想，回去可将今日之行为与所得反馈尽数写进卿阳斋的信笺子里，隔着山水也似日日见着一般，都说与她听。
走着走着，忽觉背后有人跟着，拐角处状似无意向后方瞧一瞧，却是两个形容俏丽的女孩子。一个烫着波浪卷，发梢软软的垂在玉色大衣的翠羽胸针上，另一个头发才到肩颈，别着一枚珍珠的压发，乍一看去十分老成，然脸上稚气未脱，瞧着倒比妹妹丹遥还要小上一些。
范鸿铮向前，那两个女孩子拐了个弯继续跟在他身后，范鸿铮倒没有被小女孩尾随的经验，他性情向来直率，干脆停下来，只想着她二人若不是尾随自然要超越自己，若真是尾随，到要问问缘由，也好开解一回。
然而脚步声到了他身后便停下来，范鸿铮转过身去，正对上卷发女子跃跃向前，见范鸿铮回身也不惊惶，越发主动道:“先生，我们是方才在画社里听讲的学生，如今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原来是画社里听讲的学生，范鸿铮当下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讲。”
短发女孩子似乎有些扭捏，暗暗的拽着长发女孩子的大衣袖，长发女孩子将袖子一扯，轻轻叱道:“是我问又不是你问，拦我做什么。”又向范鸿铮道，“先生方才讲学生应当保持独立人格，可是女孩子从小被教导三从，又如何保持独立人格？”
范鸿铮觉得这问题犀利，颇有些女权主义的色彩，笑道:“自然还是学习，如今女校林立、不少男校也开始招收女学生，我教下也有不少，聪颖、勤谨、对未来亦有理想，我相信她们至少在现阶段和未来一段时间内是可以保有独立人格的。”
卷发女孩子道:“为什么是一段时间？”
范鸿铮道:“学校里的环境相对单纯一些，大家无非是学习，但脱离学校到了社会，或许会发现从前所学用武甚少，而风气又冷酷悲观，个人在社会大染缸里，经不起考验时，便会凉了少年热血，幻灭了那点子理想。”
短发女孩子这时不再左顾右盼，而是微抬了头认真听着，范鸿铮继续道:“避免堕落的方子一是尽量保持学习的习惯，人生途中遇到一切困难都可以通过学习来找寻解决的办法，二是尽量多走一两个地方，读万卷书还须的行万里路，方才学以致用。”
短发女孩子这时道:“女孩子都是要出嫁的，还如何多行许多路呢？”
范鸿铮点头道:“这后一条所言其实十分理想，须知在中国，这样的时局，便是许多男子也不能够行万里路。”
短发女孩子神色不定道:“难道先生也秉持这男尊女卑的思想么？”
范鸿铮正色道:“虽我对女子独立十分支持，但你须得明白，现今的中国，距离男女平等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放眼四周，男子成家后仍可远洋、求学、立业，但女子成亲后，除非夫家开明，等闲是没什么学习的机会，更遑论出行了。”
短发女孩子这时低下头去，颇有些意懒心灰的态度，卷发女孩子恨其不争道:“所以叫你等等再嫁，你说你这会子急个什么劲儿呢。”
短发女孩子凄凄道:“可如今，我的家里，也不支持我读书了呀。”
范鸿铮 瞧着这两个女孩子穿衣形容，委实不像是家中贫苦读不起书的，耳听长发女孩子道:“往常你不愿意读书，世伯还要多方协调送你进了新学，如今你去求一求，怎么会不让？”
短发女孩子垂了头，半晌道:“虽你都说他们不好……可是，他对我……高底不赖，我若是这时候反悔，不是叫他难堪？”
长发女孩子大概是被这句话噎住了，气急了把脚一跺，“平时看你飞扬跋扈，原是虚的。”又向范鸿铮道，“先生您瞧，我们也是上了新学的，还是逃不过这媒妁父母的旧制呢。”
她说话的口气这一回凉的不行，说的那短发女孩子垂头更甚。范鸿铮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学会辩证看待人事，似乎这世间非黑即白，新旧对立，水火不容，如果自己贸然指摘，又怕会矫枉过正，白白瞎了两颗新学的苗子。忽而想到一个和稀泥的法子，笑道:“推迟婚期与悔婚还是不一样的。”
若是成亲之前，只怕他会拍着桌子赞成这女孩子逃婚求学，只是经此一遭儿，但觉世间事玄而又玄，倒不妨留待些时日，好比酒曲入槽，总归要闷些时候才知道酵出了什么。
两个女孩子此时都有些迷惑，范鸿铮只怕他们将这推迟当成了悔婚的权宜之计，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虽则是旧式的媒妁，也可以套一个新式的方法，如今也不是女子不许出门的时候了，你们可以互通书信、或者见面交往一段时日，看看脾气三观是否契合。有什么想法也可大胆提出，毕竟往后山水长远，总归互帮互让才是持久之道。”
他自觉言尽于此，况且于男女一事并无多少研究，多说了反而讨嫌。卷发女孩子却像是得了什么法宝，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尽是神采，只拽着短发女孩子道:“这下子可是两全了，”又掰着指头细数，“你十二娘不过是怕你反悔，黄了她们家一桩良缘，你二娘三娘不过是怕你在家中争家产，如今你既出去上学，自然方便了他们的手脚，也不会再为难你……”
她这样细数别人家事，那短发女孩子还没觉得什么，范鸿铮却是个厚道人，当下便告辞离开，女孩子们大概讨论的正在兴头，连鞠躬行礼也做得敷衍，离开去十来步，还能听到那长发女孩子的声音断续传来，“你老说他对你好，我倒要看看能坚持到几时……”
范鸿铮忽然觉得好笑，只觉这女子比家人还像家人，行为虽然鲁莽，更有十分可爱。联想自己当日一味拖延婚期，却不知道许忆乔有没有这样的朋友，在她出嫁前后也为她鸣些不平。
不由得回过身去想要再看一眼，转身之下才发现隔着一条小径站着一个男学生，远远地看不清五官，只觉得身形单薄高挑，想要再细看时，那男孩子却转到树荫后面，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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