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意
白炎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看来又捡回了一条命。
婉娘一直怯生生地站在她身边，见她醒来，高兴地刚要上前，又害怕被责骂，停在原地。
“婉娘，我忽然想起来，我来这一周，听姬娘说起过这黑熊精。听说这黑熊精月圆之夜方会现身。可我掐指一算，不过是初五而已。”睡梦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连她想不明白的段段链条也都衔接上了。
“你都知道了。”婉娘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坦然许多。
“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媚娘的亲妹妹，还是你想要害陆松潜，抑或是，其实是你引来了黑熊精？”白炎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婉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眼熟，你和媚娘生得极像。但我不确定，美貌的狐狸大多生得类似，我想可能是巧合。可那日你说姬娘让你来救我们，当时我就怀疑了。”
“姬娘这只狐狸心肠不坏，却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对别人更是从无悲悯，试问这样的人，如何会让你来通风报信。退一万步讲，就算通风报信，狐狸村又怎么轮得到你一个未成年的幼狐出面？”白炎感觉到腰间的念石在不断颤动，她叹了口气。
“你从刚开始就知道我有问题，又怎么肯跟我走？”婉娘诘问她。
“我从不相信狐狸村会有人救我，但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比起百分之百的死亡，我想在你身上赌一把。后来，我在山坡上看到你不小心掉落的匕首。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赌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她将念石取出，小心地放到婉娘手中。
泛红的石头，血液流淌着，散发出淡淡的温热，如同人的体温一样。
原来媚娘最后的心愿与少玄山无关，她临死前，最想见到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世间的情与爱固然重要，可是一个人心中如何会只有情爱呢？
白炎在这刻终于确认，她在东海之滨看到的是狐火，是媚娘送她到这个地方。这里便是她心愿之所系，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这是？”
“这是你姐姐的念石，她有未完成的心愿，我原以为那个心愿是陆邸，可看起来，你姐姐最挂心的是你。”白炎将念石递到她手中。
小狐狸的手微微颤抖。那石头触碰到她的指尖，仿佛有了生命，欢欣鼓舞地跳跃了一下。
婉娘如何能不知道念石是什么，她合上眼眸，眼眶微涩。
姐姐的音容笑貌仿若在眼前，可与她已经是阴阳两隔。
她唯一的亲人姐姐，终于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阴森可怖的迷雾幻境。她将念石放在胸口，泪如雨下。
每周，她都会去迷雾幻境的边界去找姐姐，眼看着姐姐一日虚弱过一日，她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媚娘同你讲过少玄派，是以你认出了陆松潜的装束。”知道婉娘是媚娘的妹妹，白炎也就全都明白了。
婉娘的泪水落在红色石头上，那石头仿若变成了跳动的心脏，温暖灼热。
“婉娘，姐姐无法见你长大成人，心中遗憾非常。你不要恨，恨太累了，狐生很长，若全都是恨的话，太苦。”石头中传来媚娘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切。
“姐姐，姐姐……”婉娘将石头紧紧抱在怀里，泣不成声。那石头上的红色光芒渐渐暗淡，终于在婉娘手中化成一缕空气，再也抓不到。
白炎叹了口气，将婉娘护在怀中，任她在自己怀中哭泣。孤单的滋味，终归不会好受。
空气微凉，白炎看着外面的日光，她知道这不是外面那轮暖阳，只是幻境中的光亮罢了。可那又如何，又会是新的一天。
“对了，陆松潜呢？”
“陆松潜暴露了自己少玄派的身份，被祖师奶奶抓了去。”
婉娘哭了一会儿，渐渐缓了过来，只是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白炎头脑发蒙。
那位祖师奶奶，是万年的狐狸，听闻一直被供奉在宗祠之中，法力无边，平日里不轻易出山。
白炎焦急地看向周围，果真没有陆松潜。
“是我设计了他，我想着就算黑熊精没有杀死他，他少玄派弟子的身份也会暴露。此地的狐妖，有几位没有受过那几个门派的气呢？我姐姐因少玄派受伤，因少玄派而死，那位老祖宗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婉娘解释道，“不过他也不冤，我后悔将姑娘牵扯进来，却不后悔让少玄偿命。”
“你糊涂！他是他，陆邸是陆邸，害你姐姐的事情是他陆松潜做的不成？我从来不支持以德报怨，但也绝不认为动辄转移仇恨是对的。”白炎气急，声音都高了几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我……”
白炎看着眼前泪水涟涟的婉娘，忽而想起她不过是一只未成年的小狐狸，那些狠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他不曾负过任何人，活得端正认真，只因为他师父做的事情搭上他的一生，又是否公平呢。”白炎换了个口气，眼下她毫无头绪，兴许能从婉娘口中知道些什么。
“没用的，他会死。老祖宗带他走的时候，他虚弱得紧，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个洞穴，凡进者，有去无回。”婉娘听到白炎的话，有些后悔。
白炎的脚一软，这七日，她如何没有听过那个传闻中的狐狸洞。是她疏忽了，她竟忘了陆松潜少玄弟子的身份，忘了这少玄弟子多与妖门结仇。
“你可知道如何进入狐狸洞？”眼下陆松潜生死未卜，她不能乱。
“除非进献了老祖宗感兴趣之物，否则狐狸洞门是不会开的。”婉娘沉思，这狐狸洞里面是怎样的别有洞天，她早就想一窥究竟，“当初姐姐便是进献了东海中最大的一颗东珠，得了老祖宗的青睐，亲授狐媚之术。”
婉娘想起姐姐跟自己的描述，那个地方虽在洞中，但是锦罗绸缎，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是世外仙境。
“有了。”白炎翻出自己的乾坤袋，从袋中拿出一块古朴的令牌，这是随行牌，陆松潜曾经说过，有了这块牌子，她不愁找不到陆松潜。
婉娘看到那块牌子，从袖中取了一模一样的牌子。
“他被抓走时，留下了这块牌子，我瞧着与你手上的一模一样。”婉娘将手中的牌子递给她。
两块牌子相触的瞬间，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枚精致的锁。她看着那枚锁，呆愣在原地。为什么？为什么要将令牌留下，她便这样不值得他信任吗？
“把这把锁给老祖宗，她当真能放我们进去吗？”婉娘看向那把锁，不过寻常把戏而已，她们村比这更精巧的令牌和锁具数不胜数。
白炎抿了抿嘴，自乾坤袋中拿出名牌。
“绑了我前去吧，我亦是修仙门派中人，若是那位老祖宗当真如此痛恨修仙之人，应当会接受我。”白炎将手中的锁链递与婉娘，示意她将自己捆起来。
“我……我不，我不做这样的事情。”婉娘后退了两步，她清楚记得眼前女子是如何拼了命护她周全。
“婉娘，就当帮帮我，我实在是没法了。”白炎拉住她的手，“我将他带到此地，若是他因我而死，我又当如何自处？”
“你可能会死？值得吗？”婉娘抬眸，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姐姐，值得吗？
“他值得。”白炎不假思索，陆松潜他值得。
“他值得。”当年姐姐亦如是说，只是值得的那人终究要了她的命。
眼下这名女子说出了与姐姐当初一模一样的话，她不希望白炎重蹈姐姐的覆辙。
“我不信他。”婉娘想起陆邸，只恨得牙痒痒。
“我不是媚娘，他亦不是陆邸。媚娘救陆邸是为情，而我是为义，是以区别很大。”白炎指了指自己，“外面喜欢他的女子特别多，美若天仙者不计其数，他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文不成，武不就，相貌平平，他没有和我在一起的理由。”
这些话是白炎的真心话，但说出来心中却是无边的酸楚。也是，迷雾幻境，幻境，对她来说亦是镜花水月的梦境一般，经不起外面阳光的照射。
当他们回到现实，梦也就醒了。
“但你喜欢他，姐姐说，女子的喜欢骗不过旁人。若爱一个人，眼角眉梢都会是情。你看他的眼神，与姐姐看陆邸的眼神一般无二。”婉娘拉住她的手，“这里的嬷嬷们说，狐狸若是动了情，便有了被旁人拿捏得把柄，你不要喜欢他。”
喜欢，原来那种又酸又涩的感情便是喜欢。自小到大，大师兄总是撺掇她干坏事，二师兄总是动辄取消自己，三师兄言语间总是不饶人，四师姐醉心修仙，话总是不多，他似乎是第一个无条件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收拾烂摊子的人。
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名美艳的凤眸女子，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他陆松潜该许配的，应是那样的人物才对。
“他心中另有所爱，我若是能与他一道出去，不过是重回陌路而已。我的心意，是只属于我的心意。”
“婉娘，带我去吧，我发过誓，要将他带出去。”谁喜欢谁在这个时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她要他好好活着，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重新做回那个举世瞩目的大弟子。
婉娘拿起绳索，迟疑了半天，将她捆住。
“当初我便不理解姐姐，现在我更是不理解你。我以为最好的感情当是如同姬娘一般，今日喜欢胡三，明日喜欢赵四。喜欢便在一起，不喜欢便分开”婉娘将绳子捆好。
“你若是能这么想，是你的福气。”白炎侧过脑袋，“这样也不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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