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宵之32
“呀，是奇楠来——”
宋喜反手攀住了奇楠的肩，身子一歪，弯下腰猛吐起来。
“姑姑是怎么了？”
奇楠见她如此，焦急问向藤枝。
“无碍，且得吐一会儿呢。”
藤枝另拿了一只调羹，盛一勺砂锅里的豆汤，闲闲地送入口中。
盐放太多……
她轻蹙了下眉头，复又舒展。
心里面，倒觉得甜……
可宋喜在一旁又哭又吐，这吵闹声实在是扰她的耳。
藤枝嘱咐了奇楠，敦促宋喜喝光那一海碗的汤品，便端了砂锅自回房中。
“奇楠，我不喝嘛！”
“你病得这么严重，不喝怎么能行？”
刚刚那个女官，对她说得清清楚楚。宋喜唯有喝了这汤，才能早日痊愈。
“我、可是我——”
宋喜艰难地咽下一勺绿豆，扭过身，又朝着地上呕起。
“你就当是喝汤药。”
奇楠放下调羹，轻拍宋喜的背。
“越难喝呀，好得越快。”
“可别提太医院的汤方了。”
宋喜想起来叶正云那一大罐药，胃里不禁抽痛。
每次她去换眼上的纱布，叶正云都要逼着她至少喝光三碗。
个中滋味，除了她，也只有藤枝能懂得。
桃柚就不同了。因未被烟气熏到，他只在最初时喝过那药。
到如今，仍需要服药的，唯剩下她与藤枝。
她实在是羡慕桃柚！
“不提汤方，姑姑莫不如同我说说……”
奇楠蹲下身子，在宋喜耳边轻问。
“香方？”
自宋喜烧了那有毒的香丸，奇楠还是头一次来看她。
先时是因为平涯压了风声，宫中各局皆不知道内膳房发生了什么。
到后来，湘杏帮着椒芷一同审问女官。奇楠才从湘杏的口中，闻得宋喜中毒。
只不过因此事不得声张，奇楠并不好立即来探望宋喜。
眼下风声过去，诸事渐皆平息，她才背着尚功局一众女官，来了这内膳房。
宋喜点了点头，知道奇楠暗中所指，老实地喝完汤水，带她入房中密谈。
“明日是掌饎细艾，带我去太医院换药。叶院判说，这一回便是能大好了。”
宋喜牵住奇楠的手，语气甚为轻快。
“纱布拆了，我便不用再喝汤药，这一个劲儿吐的毛病也能止了。最关键的是，眼能视物，我便能参加合香赛。到时候看着你取胜，我心里也欢喜！”
“先时的那颗香丸，司礼监查得如何了？”
比起得胜，奇楠更关心宋喜的身子，也更想知道是谁蛇蝎心肠，欲图害她，也险些错杀了宋喜。
“齐光公公那里并无所获，好在叶院判倒是帮了大忙。”
那香丸中的砒|霜，原是从御药房流转出的。线索查到了尚功局去，湘杏不出半天，便揪了宝薰出来。
齐光整理好了案卷，呈与温恒。泰和宫的这位爷，阅过卷宗以后，听说差点没亲自去尚功局拿人。
倒是平涯把他拦了下来。
宝薰下毒，是要毒害奇楠。如今反倒是宋喜中招，这前因后果好说却不好听。
事情若传到了长公主那儿，她还不得揪着此错，将百灵塞给温恒才罢休？
拿人的事，没办法摆上台面。
他们想捉宝薰，竟找不出堂堂正正的理由。
这口恶气，温恒为了大局，生生地咽了下去。
宋喜虽吃了如此大的暗亏，可他们这一伙人，皆是拿宝薰没有办法。
倒是湘杏实在心疼宋喜，说哪怕旁人没辙，平涯总归是治得了她的。
只不过，还没等湘杏去找平涯，宋喜便第一个摇头反对起来。
给姐夫他再添麻烦？
宋喜可还想活得久点！
那次平涯在西值房，当着齐光的面，怎么训她，宋喜记背得一字不落。
她明白“受娇惯的都不能久活”，也知道她若再碍平涯的眼，添麻烦给他，便绝对是“嫌命太长”！
如此，她险些被宝薰毒死的事情，竟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奇楠听了，却不想将此事简单揭过。
宝薰既蠢且坏，为了区区的合香赛，如此害她，又误伤了宋喜。
宋喜为自己所累，才会中砒|霜之毒。
她帮她，又还救她，故不该像这样无奈，受伤又忍气吞声。
奇楠想要还宋喜的情。
“倒不说我了。你的香丸，准备得如何了？”
宋喜虽记了宝薰的仇，却不想在她投毒的事上耽搁工夫。
比起宝薰下毒，她更在乎的，是奇楠与合香赛。
闻得她问起自己，奇楠淡淡一笑，向她耐心详述。
“都按照你的方子，好生调制过了。额外的那样东西，也混着景思殿东面的槐花，仔细烧过。”
“效果如何？可是咱们原本打算的那样？”
宋喜笑得狡慧。
奇楠一刮她的鼻子，甚为宠纵。
“自是应了你的神机妙算，好用得很。”
桃柚如今迷上了烹饪之道，日日来内膳房中，洗手作羹汤。
宋喜深受其害。
奇楠虽这些天常来看她，却只是看着她吐，并不肯帮她偷喝豆汤。
说不心疼是假的，奇楠围着她忙前忙后，又是擦汗，又是拍背。
可奈何此汤果真对解毒有效，奇楠再可怜她，也强忍住心疼，逼着她喝。
宋喜又不敢朝桃柚告状，揭发藤枝的恶行。
汤水明明是熬给藤枝喝的，她却每次都要分一半给宋喜。
藤枝还说，宋喜若告发她，她便将一整锅都灌进宋喜嘴里。
宋喜怕极，只得边喝边呕，再偎进奇楠怀里，痛诉藤枝。
这一日，奇楠走了，宋喜待藤枝将四下皆打扫好，终忍不住问她。
“藤枝姐，你费这么大的力气，劝我吃这盐水绿豆，可是特关心我？”
小姑娘苦着脸，话里却又得意。藤枝瞧她一眼，故意不肯理她。
“姐姐你不说，我也知道。”
宋喜嘟起嘴，一副鬼灵精的样子。
“心上人做的吃食，味道再差也能强咽下去。哪里像你，还分了一多半给我。”
她笑嘻嘻捧起脸，语气笃定。
“姐姐你就是关心我！”
话虽然这样说了，宋喜心里，却有着另一番琢磨。
藤枝强灌汤品给她，确对她有益无害。
湘杏姐也说过，藤枝的行为奇怪，但宋喜不必挂心。
宋喜回想与藤枝的种种过往，方觉察她似乎总在帮她。
不止是上一次，她中香丸之毒，藤枝冒死救她。
在假山后，偷听百灵与细艾密谋之时，她本探头欲瞧，也是藤枝制止了她。
二人走后，自己又被藤枝出言提点，那时她心里还想着，藤枝是面冷心热之人。
再往前想，就连迷迭采买了荷叶那回，藤枝也帮过她。
乍听到迷迭暗指苏淮，自己曾失了神，愣住半晌。那时候若非藤枝替她遮掩，这蹊跷总会被某些人瞧出来的。
“桃柚他那么敬重我，都不见他在那夜救我。姐姐你反倒挺身救我，不是关心我是什么？”
宋喜相信湘杏，故而相信藤枝。
她虽觉得叶正云的提点，不容忽视，可湘杏说了不必对藤枝起疑，她便收好心中的所有警惕。
眼下，她只想开诚布公，直白问她。
“你真觉得我挺身相救，是为了你？”
藤枝坐在了宋喜对面，慢悠悠倒一盏茶。
“莫教这纱布蒙住了眼，也蒙住心。”
“姐姐是说……？”
宋喜不懂藤枝所指何意。
“说你自作多情！”
藤枝嗤笑。
“那夜你在窗边，恰被桃柚发现。他原本要去救你，我不忍他冒险，才去替他罢了。”
叶正云的眼睛，果如湘杏所言，毒得厉害。
宋喜呛了毒烟，虽然头晕目眩，却并未从一开始便昏迷。
她记得那时候的情形，故听得出藤枝是在说谎。
而藤枝的蹊跷，叶正云打从一开始，便已然瞧了出来。
宋喜未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独自回房。
可她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彼时在膳房中的所见。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好容易推开了窗。
桃柚恰在外面，撞见她流下红泪。
而后因桃柚的尖叫，众人皆醒。藤枝第一个冲了出来。
那时宋喜正向桃柚求救，可桃柚却已然吓丢了魂儿，只顾着转身逃跑。
他并非如同藤枝所讲，原本要去救她。
反倒是那时候的藤枝，将酒坛扔在了桃柚身上，把他叫住。
若非藤枝相阻，桃柚早就跑回了养心殿，又何来救她一说？
分明是藤枝冷静自持，第一时间便冲去了膳房当中。
她进门时，宋喜已然倒地，只剩下微薄的意识。
或许正因如此，她才这样骗她，说原本要救人的是桃柚。
她以为，彼时情景，她全然不记得了。
可前半程的经过，宋喜心中有数。
若非湘杏曾否定了叶正云的看法，告诉她不必囿于藤枝之事，宋喜方才只怕还要再坚持下去，对藤枝多一些探询的。
叶正云眼光犀利，看出了藤枝有问题。
而湘杏姐，亦不简单。
她既能瞧得出藤枝有蹊跷，也看透了这背后的因由。
宋喜只恨自己没有那样的玲珑巧思，也无慧眼。
藤枝背后暗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为何湘杏姐已然看破，可自己却如何也猜不出？
真相要到何时才能浮出水面？
还是说，在面对藤枝时，她必须始终如此，假作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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