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宵之31
“你不理我，也是正常。”
宋喜看不见屋子里的东西，故未再向前迈步。她回手摸上门扇，沿着墙，朝旁边稍挪了挪。
“都怪我不争气，伤了眼睛。”
她垂下头，想起在西值房时，平涯对她的数落。
也许她合该就是被他们嫌厌的吧？
她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你冒着这天大的风险，入宫来见我。若你怪我，我半点怨言也无。”
自己害他牵挂，已不应该，害他犯险来此，更是天大的罪过。
苏淮仍不理她，宋喜小心地转了话题，试探着去提上一次的分别。
“你摘莲叶时着了凉，现在可有见好？这些日子我忙着合香赛，不得空去看你，实在是惦念极了……”
她的确担心他的身体，怕他受病痛所扰，也怕他因为她那日行止，而心中留有不豫。
“那天我随迷迭离开，你可有生我的气？我不喜欢迷迭的。我可怜他与可怜你，并不一样。”
小姑娘话到这里，声音愈浅，颊上微红。
“只有你让我又怜又爱……我只喜欢你。”
心底的话，她如数掏了出来，坦诚地诉与他听。
这样直白的倾诉爱慕，却换来苏淮的无动于衷。
“苏淮……”
宋喜不安地唤他的名字。
“你莫再生我的气了……可好？”
她极卑微地央求他。
七情交织，五味杂陈，宋喜千般心绪齐涌心头，急得低低哭起。
叶正云叮嘱过她，眼睛有伤，最是哭不得的。
苏淮看见淡淡的樱粉色，滑下她的颊边。
然后是稍明媚的棠红。
继而是浓艳的赤色。
鲜血，衬得她肌肤愈白。
有妖冶与柔甜相撞的美，矛盾，却引诱着观者近前……采撷、亵玩、破坏。
再加上，她哭得那么楚楚可怜。
苏淮再忍不住，三两步走了过来。
在她身前，他却又倏忽停伫。
皂角的香气，随走动时带起的风，如蝉翼轻掠过她的鼻尖。
这气息清淡好闻，是她所爱之人的味道。
至少，他还是舍不得她哭的。
宋喜再开了口，委委屈屈地哭诉。
“叶院判说，我这眼睛还不能哭，可是你不理我，我心里便实在难受……”
她伸出手来，朝前探去，指尖碰上了他的衣袖。
对面人，却一扬手，遂后退半步。
苏淮说过，她拉住他的袖子，是可以的。
牵手亦可。
宋喜惶惶不安地，想去牵他的手。
“苏淮，你——”
她的背，撞上墙壁。
苏淮单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狠抵在身后墙上。
宋喜低泣着，挣扎着，伸手想要去碰他。
他却不准，只是牢牢地将她按住，沉默着，吻在了她的额上。
一吻，烫极。
宋喜因这灼人的热度怔住，忘记了挣扎。
心尖上，亦被他吻得滚烫。
见小姑娘终于安分下来，不再哭泣，苏淮放开了她。
宋喜却因为苏淮的吻，心跳愈快，整个人失了力气。
她靠在墙壁上，平复呼吸。
一呼一吸之间，皂角的香气愈淡。
耳边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苏淮未同她道别，便已离去。
“迷迭公公，你瞧着他，是不是脸色不好？”
迷迭扶宋喜回内膳房。
一路上，小姑娘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奴才看那位离开时，神色如常，没瞧出有什么不对。”
迷迭回答得干脆利落，语气甚是笃定。
他欺负宋喜看不见，便如此骗她。
宋喜满心记挂着苏淮，倒没听出来，迷迭这话里的欲盖弥彰。
“他准是还生着我的气……”
小姑娘自言自语，委屈嘟囔。
“再不然，就是跟姐夫似的，嫌弃我麻烦了……”
她患得患失，话落又想起来苏淮的吻。
他还是喜欢着她的吧？
不然，怎么就冒了那么大的险，偷入这宫里来看她？
他又还亲了她呢！
尽管是亲在了额头……
可那个吻，那般热烫，是不是一如他爱她的心？
他准是深爱着她的。
迷迭暗暗地舒了口气。
他瞧着宋喜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弯唇笑起，便知道她没听出，自己是在骗她。
苏淮掌印自那一回下了水，身子便始终没好。
又因为跟典膳赌了点儿气，他偏不肯好生将养。
浣衣局的条件，本就比司礼监艰苦，掌印他不肯服药，再加上连日的公事劳累，如今只病得愈重。
饶是如此，若非典膳中毒受伤，掌印只怕是仍不肯来太医院的。
他眼下高烧不退，一开口便就咳得厉害，莫说那替他诊治的医官，就是迷迭见了，也瞧得出这病不能再拖。
也就是典膳她看不见，方才在屋子里，掌印又没让她近身……
不然呀，他病重之事，怎可能瞒得住她？
“迷迭你说，他这次入宫来看我，若被人发现了，可有危险？”
“不会。”
迷迭一走神，话已冲出了口。
“他是来瞧病的。”
言罢，迷迭随即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瞧病？”
宋喜愣住。
“你是说，他病了？”
迷迭停在原地，又急又悔，不知所措。
“他生了什么病？何时病的？太医怎么说？开的是什么方子？”
宋喜问起方子，迷迭遂福至心灵。
“陈年旧疾罢了。他同皇上一样，常犯胃病。”
“是这样么？”
昔日苏淮任御前秉笔，常因为温恒不食，便只好陪着挨饿。这事情，宋喜听苏淮道过。
温恒从不按时传膳，故此作了胃病。宋喜在御膳房待得久了，最擅长的，便是做那些养胃的吃食。
只是她却不知，原来苏淮的胃亦不好。
“是呀，这次他来，只抓了些平日里常吃的药。”
迷迭连连点头。
“方子都还是惯用的那一张，典膳您不必担心。”
这借口挑得好。
因他的话并无破绽，宋喜便也就信了。
“虽说是病，可胃病呀，到底是三分治七分养的。”
迷迭继续领着宋喜，朝内膳房行去。小姑娘心情稍好，且忙着关心起苏淮。
“按时用膳是最要紧的事情。你瞧咱们皇上，正是差在了这儿！”
宋喜一路上念叨着，迷迭便一路附和。
“那其次要紧的，姑姑您看是什么？”
“当然是我的食单！”
为了给皇上做宵夜，宋喜没少琢磨那些养胃的菜品。
“他去了浣衣局，按时用膳已不难办。如今差的，只是多吃些对胃好的。”
宋喜指了指自己的眼。
“待到这纱布拆了，我便抄一份食单，托公公您送去。”
就算在旁的事情上技不如人，小姑娘烹煮的手艺，却从没有输过。
“罢了。”
不等迷迭接话，她却又摇摇头。
“还是我亲自去，一道道做给他吃。”
如此一来，苏淮的胃病，准会好得很快！
小姑娘盘算着，甜甜笑起。
“不对，是先放绿豆呀！”
宋喜靠在灶台边上，出言叫住桃柚。
也不知，他是从哪个医官那儿，听来了这样的偏方。
她眼睛还未好，桃柚便拖着她来了膳房，央着她教他煮汤。
盐水绿豆可解砒|霜？
依着多年的经验来讲，宋喜不知这偏方有没有效，却知道若煮出来，一定难吃。
听着一把绿豆撒入锅中的声音，宋喜又一次叫住桃柚。
“要用砂锅，不是铁锅！”
这孩子，恐怕是这辈子都还没下过厨吧？
宋喜头痛不已。
她看不见，只能全凭着听到的声音，指点桃柚。
本想着煮汤甚是简单，她便答应下来。可谁知道，桃柚的厨艺，绝对在皇城中能排最末。
莫说是尚膳监，便是从其余的内府衙门里随便抓一个来，都准比他好教得多。
念在他一片真心为了藤枝，宋喜深吸过气，耐着性子再开口。
“我说，至少要先在锅里面放水的。”
宋喜庆幸，桃柚是要做盐煮绿豆给藤枝，而非给她自己。
待这汤煮出来，宋喜可是没胆子喝的。
再说，她现在仍旧是吃什么、吐什么。
像这样难喝的东西，再经由毫无天分的桃柚做出……若入了她的口，绝对是如同服毒一样的折磨。
桃柚占了膳房半天，总算是将盐水绿豆煮了出来。
因着有宋喜帮忙，这汤品卖相倒是不错。
满满一砂锅的碧玉颜色，摆在这庭院里的石桌上，瞧着甚是解暑。
藤枝夸过了桃柚，三两句便将人哄骗回养心殿。而后她去了膳房，端出个海碗过来，硬是将一多半的汤水匀进碗中。
宋喜听着豆汤倒入碗里的声音，暗道不好。
“藤、藤枝姐姐……”
“叫得甜也没用。”
藤枝嗤笑，冷眼斜睨宋喜。
“这汤恰是对症，你我同喝，再好不过。”
“这、这不太好吧……？”
宋喜慌张得很。
“桃柚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煮给姐姐喝的。我如何能白白享用？”
“有什么不好的？”
海碗推至了宋喜面前，藤枝又将调羹塞在她的手上。
“煮汤时你既也帮了忙，便就多喝一点，当是我谢你了。”
宋喜叫苦不迭，怨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藤枝可不管她究竟悔不悔恨，强扳着她的嘴，将煮得软烂的绿豆一勺勺往里面塞。
宋喜也顾不得目不能视，全凭着记忆，朝院门口逃。
她刚迈了没几步，便“砰”地一下，撞在了别人身上。
“宋喜姑姑？”
奇楠瞧她脸色难看得紧，赶忙将人扶住，关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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