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2）
二中没再给他们放假，钱主任也没再花时间给班长开会，而是拿着一张三天半的课程表，送到了各个班里。
林惜南扫了一眼，六月四号上午上完半天的课，就不用再来学校了。
三天半的课程表里，有六节江洇的课。
林惜南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紧张。各科老师赶着最后几节课的时间，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知识点。刘程连最开始的“上课”都没时间喊，拿着笔记本直接输出。
“文学常识回去再看看，考到了就是赚到。文言文翻译我怎么说的？”
下面异口同声：“每个字都要翻译——”
刘程笑笑：“对，很好，考试也要这样。作文千万不能跑题，一定要写大纲，对着大纲写作文才能紧扣主题。”
下课铃声响起，刘程没有拖堂，合上了笔记本。
“那预祝同学们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像约定好了一般，各科老师都变得无比干脆利落，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恨不得替他们上考场。
“选择题一定要留出时间，每年都有来不及涂卡的学生。英语的选择题本来就多，一定要留够充足的时间涂卡。那听力题，听完了就过了，谁也别回头给我改听力。有的同学，这两天不要听歌也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段子。谁再在考场上想responsibility给我接巴山楚水凄凉地我跟谁急啊。”
“这个实验啊，打草稿的时候就要标清楚电子是怎么转移的。那碰到不会的，直接就扔掉它。诶对对，就扔掉，别管，两分不会还有后面的九十八分呢。”
“来，废话不多说了，一轮复习的资料都带了吧？来打开，从第一页开始，细胞的构成……”
所有和“最后一次”有关的事物总是会让人充满了珍重之感，不会有人去感慨曾经有那么多节课的时候，自己睡了多久。也不会有人去计较曾经被老师罚站的时候，心里有过什么样子的埋怨。
这些老师带着一本教案进了教室，抱着一束花束又离开了教室。
那是林惜南和几个班委向花店预定的，提前藏在了窗帘后面的花束。
江洇还是那副话不太多的样子，他的课安排在了最后一节。讲完了重点题型之后，六班的学生已经没什么听下去的心思了。他索性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在讲台上和他们聊着天。
教室逐渐热闹起来，林惜南坐在下面撑着下巴，和江洇隔着一个陈晨的距离聊天。陈晨被夹在中间，也许是被即将去高考的气氛感染，他胆大包天地问：“江老师有女朋友没有啊？”
教室好死不死地安静的一瞬，随即兴奋的叫声就差贯穿屋顶。江洇抬起手示意安静：“隔壁还在上课，小声一点。”
林惜南也愣了一下，旋即不再看江洇，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王粤汀轻轻撞了一下林惜南的胳膊，林惜南偏头看过去，迎上了王粤汀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江老师有女朋友吗？”陈晨不怕死地穷追不舍。
江洇近乎无奈地回：“还没有。你们能不能问问和考试有关系的？快高考了就想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后排男生齐齐地“哦——”起来，陈晨笑着说：“那江老师，等毕业了我们给你介绍对象。”
林惜南抬腿踹了一脚陈晨的椅子，面色镇静地继续写写画画。
江洇的眼神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唯独略过了林惜南。
徐时来的时候，班里的学生还在嗷嗷叫。江洇也实在是没有别的要说的，和徐时示意了一下，开始收拾教案。
“考试的时候一定要细心，别算错了。多选题不是特别笃定的就不要选，宁愿少拿点分也不能写错。希望大家都能考出好的成绩，考上理想的大学。”
徐时站在走廊上，背对着教室玩手机。江洇走下讲台，还没开口喊徐时，就被张然喊住。
他回过头，迎面撞上张然怼到他面前的一大捧花束。
林惜南抬头扫了一眼，花束里不太和谐的那支红玫瑰，是她一定要花店老板加上去的。
张然戏精附体，表情满是不舍和难过。江洇还没来得及安慰张然，张然就自己开口打破了离别的氛围。
闹了一场，江洇朝着学生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徐时笑盈盈地走进教室：“疯够了？”
班级从脱缰的野狗变成了乖巧的小绵羊，齐齐点了点头。
“来，临时讲几道题。”
这几道题就讲到了下课又上课，各个班已经开始打扫卫生，钱主任直接冲进了六班，正准备质问为什么六班还不做卫生，就看见徐时在讲台上讲题目。
他愣了愣，收回了还没说出口的话，微微点头，贴心地关上了门。
待到徐时讲完了题目，招手示意林惜南过去。他把随身带来的那个大包从讲台下的空隙里翻出来，红色的一团“哗啦”一声被倒在了讲桌上。
“哇——”
徐时笑了笑：“来，学校给大家的，考试的时候戴着，谁也别落下啊。”
林惜南眼睛亮晶晶的，随手拿了一个包装袋，里面是一条红色的手链，挂了一个“金榜题名”的木质吊坠。
她在里面挑挑拣拣，除了金榜题名的吊坠，还有木质的书本，甚至还有一只喵老师。
徐时拍开她挑商品似的爪子：“发下去，挑什么呢。”
林惜南嘻嘻哈哈地拿了一条手链，招呼着陈铭和张然帮她一起发下去。
教室外传来了一阵惊呼，六班的学生被这个热闹吸引，往外一看，北侧教学楼，试卷、书本从四楼被洋洋洒洒地扔下了楼。
像是被这个气氛感染，北侧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到了教室外面，叫喊着把书扔了下去。
林惜南想起高一那年的冬天，长南难得一次下了一场能存住的大雪。大雪压住了操场的空地，早操也被取消。
那天大课间，陈晨带头在二楼团了雪球，往对面南侧的教室砸过去。整个高一的学生疯了一样到处团雪球，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对面的打雪仗。一直到钱主任经过的时候，雪球砸进了钱主任的衣领里。
钱主任气得随手抓了个学生，往他衣服里塞了一团雪。
这场想要掀翻天闹剧并没有人制止，各个班的班主任站在连接段的走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学生发疯扔书扔卷子，然后笑眯眯地接过钱主任分发下来的卫生分区图，带给了爽完了的学生。
钱主任摇着狐狸尾巴和徐时说：“早就打印好了，我还怕这些倒霉孩子不扔呢，浪费我办公室的纸。”
喧闹之间，林惜南被陈晨拽去了外面，张然见他们过来，塞给林惜南一叠书：“班长，我的，可劲儿扔！”
陈铭忍无可忍地把书拿回来：“这他妈老子要留着的！”
张然笑的像个傻子，搂着陈铭的脖子开始好言好语地哄。
倒是陈晨，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地扔了一本教材下去之后，盯着空荡荡的手，逐渐惊恐起来。
“我操！！我的准考证！！！”
林惜南和王粤汀齐齐的趴在护栏上往下看着陈晨在一堆纸里翻找自己扔下来的教材，头上还时不时飘下来几张卷子，笑的差点岔气。
这场闹剧结束，已经过了中午。林惜南留下来看着他们收拾好了教学楼的卫生区，又盯着班里的同学布置好考场，离开的时候，教学楼已经走的差不多空空荡荡。
盛大的喧闹结束之后的安静，衬的周遭越发空虚。
林惜南背上包，跟着王粤汀从西侧楼梯下了楼。
江洇的办公室开着门，林惜南从窗户往里看，瞄见里面只剩江洇一个人。
她轻轻握了握王粤汀的手。
感知到了林惜南手心的温度，王粤汀问：“不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林惜南勉强勾起唇角：“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有点紧张。”
王粤汀早就习惯了林惜南口是心非的作风，松开了她的手：“你去吧，我去综合楼等你。”
说罢她就往知行楼外走去，留下林惜南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那束花躺在江洇的桌子上，见到来人，江洇笑了笑：“怎么来了？”
林惜南走进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来看看江老师走没走。”
她在江洇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看着江洇就开始发呆。
下午还有一场考务会，除此之外高三年级的教学任务算是彻底结束。连着三年在寒暑假还要工作的日子骤然松懈下来，江洇觉得有种轻松下来的乏力感。
辞职的日子在即，他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想着各自的心事，江洇轻声问：“怎么了？不说话？”
林惜南挑起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洇站起身，走到林惜南旁边低声问：“是不是有点紧张？”
嗓音温柔，像玉石一般温润。
林惜南勉强笑笑，没说话。
江洇温柔道：“不要紧张，就是一场考试，两天就结束了，考完试就彻底轻松了。你想上哪所大学？”
林惜南摇摇头：“考完再说吧，还不知道分数怎么样呢。”
江洇微微垂眸，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波澜不惊。
林惜南扎着高高的马尾，和她两年前相比，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副小孩模样。也许是因为紧张，睫毛微微颤抖，黑色的瞳孔映出他自己的轮廓，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不要害怕。”江洇说，“今天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去看一下考场。你分到哪儿了？”
林惜南抬头：“八中。”
凝视着江洇的眼睛，像不受控制一般，林惜南突然站起身，还没等江洇反应过来，她低下头，脑袋埋在江洇的锁骨处。
江洇愣住了。
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江洇惊的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推开眼前的小姑娘。
林惜南紧紧拽着他，在他身前压着哽咽说：“老师，我紧张。”
声音有点颤抖，委委屈屈的很是可怜。江洇听的心疼，又不敢真的和她离得太近，胳膊上上下下犹豫了很久，还是撑住了身后的桌子。
少女的气息扑了满怀，江洇身上薄薄的衬衫隔绝不住什么，只能感觉到林惜南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比他还要紧绷。
林惜南压着声音落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很快浸湿了一小块布料。
江洇看了一眼门锁和被拉上的窗帘，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林惜南的后背。
林惜南后背一僵，更深地埋进江洇怀里，像是真的被这段时间的压力压垮了一般，也像是真的在害怕两天后的考试，终于哭出了声。
夏初的正午，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地板上。江洇任由林惜南痛哭完这一场，直到听见门外同事说话的声音，才轻声说：“先松开我，好吗？”
林惜南抬起头，乖巧地点头，然后抽抽搭搭地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吴军推开门进来：“哎江洇，你们考场安排好了没？你站着儿干嘛？”
林惜南偏过脑袋，哭的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时不时还抽噎一声。
吴军吓了一跳：“怎么了？”
江洇无奈地说：“太紧张了，吓哭了。”
听江洇这么说，吴军乐了起来：“这就吓哭了？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心理素质不太行啊。”
林惜南凶狠地瞪他一眼，江洇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快高考了你逗她干嘛。”
吴军笑嘻嘻地放过她，顺手像撸小狗一眼在她脑袋上撸了一把：“有什么紧张的啊，考那么多次了还紧张，之前的考试不是白考了？”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考试前适当紧张是正常的，但也不能直接被吓哭了啊。你看看你，这会儿在我们这儿哭倒是没什么，回头出去在考场门口哭，人家一问哪个学校的，你眼泪汪汪地说你是二中的——这我们学校得让人笑话死。”
吴军说的绘声绘色，林惜南笑了起来。哭过的眼睛有点红肿，她抽了张纸巾软软地怼：“没事，我出去说我是十七中的。”
“哎，这就对了。”吴军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小姑娘，有觉悟。”
江洇坐回座位，笑着看吴军一句一句地逗开心了林惜南。
“好了，别在这儿哭了，赶紧回家。准考证身份证什么的都别忘了啊，低级错误不要犯。”吴军收好了教案，摸出一根烟。
林惜南站起身，揉揉眼睛：“好，谢谢老师。”
吴军挥挥手：“加油，金榜题名。”
门被推开，凉风吹进来，江洇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肩膀处有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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