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六（22）
“等久了吧，钱主任实在是太能说了，就两句话的事儿，他铺垫了半个小时。”张然把卷子放在桌子上开始叨叨叨地吐槽，“从高一讲到高三，从学校历史讲到办学理念，我听的一愣一愣的。”
江洇坐在椅子上，又拿起了笔，淡淡道：“都是这个流程，你们的好多了，高一高二的专门拉去礼堂听他做了个工作报告。”
张然没多聊，和江洇开了几句玩笑就和陈铭一前一后地离开。
临走之前，陈铭顿了下脚步。张然已经在门外等他了，陈铭回过头喊了江洇一声，江洇抬起头。
“班长她突然不太舒服，就没来送卷子，晚自习请假了，让我和老师说一声。”
江洇了然，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知行楼，天台。
林惜南的眼神落在对面五楼，右手无意识地摆弄着手机，微信页面点进去又退出来。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微弱的灯照亮了天台的植物，铺了满地的人工草坪，只在中间留下了一人可通过的空隙。
大抵是为了夏天顶楼没那么热，这层草坪还是她在校庆宣传片的航拍里看到的。
许久，耳机里的音频播放完毕，林惜南退出录音，点开一个视频看了起来。
这是之前她周考第一，缠着江洇许久，找他要来了去年生日时候录的那段视频。
视频里江洇笑的很是温柔，林惜南坐在办公桌旁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俏皮话。
秋天的痕迹早就看不见了，有些冰冷的风掠过脖颈。从这个方向往前看，是知行楼东段亮着灯的教室和走廊。
会议室的窗户透出光亮，江洇的身影被墙体挡住，连衣角都不曾看见。
她好不容易重新鼓起的勇气，随着那张照片分崩离析。
曾经她在众人面前毫无负担地把爱意藏在玩笑里宣扬出去，扬言自己最喜欢江老师，这辈子生是江老师的人死是江老师的鬼。
而现在她正儿八经地去送个作业都要犹豫许久，都走到会议室门口了又折返回教室，等着张然回来。
连陈铭都能正大光明地说出他有男朋友，她却只敢像只受了惊吓的鸵鸟躲在沙漠一角。
她从来都不曾勇敢过。
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挑了个偶像剧的场景在天台吹着冷风伤春悲秋。
想到这，林惜南没忍住笑了一下。
实在是太傻逼了。
这一笑也驱散了一些伤感，她甩甩脑袋，关掉了视频，懒洋洋地顺着小路，推开了天台的铁门。
经过五楼，她往第三个会议室看了一眼。那里寂静无声，与平常并无两样。
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其他学生在。
林惜乐了一下，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病。
随即她顺着楼梯慢慢回了二楼，进了教室，拿出本来计划晚上去会议室写的卷子，埋头做题。
江洇耐着性子给白知珉讲完了明显是随便找的物理题，重新拿起红笔批改试卷。
林惜南的卷子上字迹工整漂亮，写错的地方他用红笔写上了正确答案，他对比着这张卷子，右边已经有一小叠改过的试卷。
白知珉坐在旁边看江洇改卷子，好奇地拿过那张试卷问：“老师，这是你学生的卷子吗？看起来成绩很好啊。”
她把试卷翻到正面看了一下，没找到姓名。江洇无奈地把试卷拿回来：“嗯，年级前几名。”
白知珉感叹道：“真好，我好羡慕学习成绩好的，老师都喜欢他们。”
江洇脑子里一闪而过林惜南在办公室被几个老师逗着玩儿的画面，心想如果是林惜南，大概成绩没这么好也招人喜欢。
“你好好学习，成绩也会好的。”江洇挑了句中规中矩的回复。
忘了是什么时候，他碰到迟到的林惜南在慢悠悠地往知行楼走。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林惜南问他：“那江老师喜欢吗？”
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当然喜欢，成绩好又听话，老师都喜欢。
后面还说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林惜南肆无忌惮地上下扫了他一圈，半开玩笑地说：“江老师喜欢就行。”
他确实喜欢。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前那个明显稚嫩的小女孩逐渐成为了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少女。明明最初对她的包容和不自觉的宠溺都是和一些年纪大的老师学来的，心情好的时候还能把她当小孩一样哄一哄，现在却开始有意识地保持距离克己行事。
小姑娘长成了大人，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像逗小狗一样逗她玩儿了。
不过也没事，毕竟林惜南已经很久没有来会议室上自习了。
就连上课都规矩了许多，不再盯着他看，眼神黏在板书上，偶尔低头记一记笔记。不再偷偷摸摸吃零食，以前摆着话梅的桌角放着透明的水杯，装满了咖啡。
也不再同他在办公室门口偶遇，好几次下班，他走出办公室，看见林惜南从另一边楼梯下来，身边跟着一些人。有时候是四个人，有时候在三班门口等何以，更多时候都是和王粤汀一起。
江洇这才意识到，六班就在走廊的最东侧，她放学是不需要走西侧楼梯的。
原来以前那些，都是林惜南绕到西侧下楼，才会和他遇上。
高考报名结束，一轮复习进度过了大半。长南飘着细密的雨，让冰冷的冬天更加难熬。天晴时候的太阳像冰箱里的灯，除了能照明，没有任何用处。
十月，十一月，等江洇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匆匆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冬天来了。
林惜南再也没有来过。
取而代之的白知珉越来越频繁地往知行楼跑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知因为什么，也渐渐不来了。
江洇恍然间觉得，如果这两三年没有林惜南总是在他身边，他根本不会意识到，这种平淡的生活才是二中老师的常态。
上班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编制很稳定，很轻松，还有些无聊。上班之后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并不无聊，每天都有人在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还有些吵闹。
而现在，上课、下课、批改作业、解答题目，再一个人呆在答疑的会议室，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也许一整晚都不会来的学生。
上班时候各忙各的，时不时跟同事聊聊有些好玩有些不好玩的事情。下了班各回各家，抱一抱猫，和朋友吃个饭聚一聚，日复一日地过去。
江洇甚至感觉自己对林惜南都有了些微妙的埋怨，明明是她每天像打卡一样往自己这儿凑，好似无处不在。可等他习惯了身边有人，习惯了活在热闹里，林惜南却突然抽身离开，带走了那一份独属于她的热烈。
这天周二，江洇没拿公文包也没拿车钥匙，披上外套往一月三十去了。从高三忙起来之后，朋友的聚会他再也没来过，沈清歌听到他应下了聚会的邀约，习惯性地说：“又不来啊，我就知道。”
江洇叹气：“我说我晚上过去。”
“好，我和他们说……你过来？！卧槽？！”
沈清歌喝了口奶茶，重重拍在桌子上：“你们真的不懂被连续拒绝那么多次是什么感受，我追女孩儿都没被这么拒绝过。每次我给江洇打电话，永远只有两个回复，要么就是我今天有晚自习，要么就是我今天要改作业，搞的我约他都懒得听他说什么，反正都是拒绝。”
江洇抱着杯热茶，没搭理这句话，吩咐道：“一会儿给我打包一杯奶茶，我带回去。”
夏清问：“你不是不爱喝这些吗？”
江洇笑道：“有个学生爱喝，高三了也没见她来过，顺便给她带一杯。”
沈清歌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江洇，缺德的事儿咱可不能干啊。”
江洇懒得理他。
随后沈清歌有些犹豫地问：“你是要给小南南带吗？”
江洇“嗯哼”一声，问：“怎么了？”
夏清咬了咬勺子，温声说：“南南她……好像谈恋爱了。”
江洇一愣：“什么？”
“你不知道吗？”夏清见他这个反应，也有些讶异，“之前和一个男生来过店里好几次，个子高高的，戴了副眼镜的长得还挺帅。”
“是之前和她一起来的那几个人里的吧，那是她朋友，那个男生……”江洇顿了顿，“不会跟她谈恋爱的。”
陈铭这件事，江洇也是偶然发现的。那天张然来交了作业就离开了，江洇本想喊住他，让他把林惜南忘记带走的习题册拿回去，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决定自己送到六班。
而那时候已经打了上课铃，走廊楼梯都没有人。江洇路过卫生间，侧头看见张然在洗手台那儿亲了一下陈铭，陈铭无奈地偏了偏头，手搭在了张然腰上。
江洇退了几步，往四周看了一圈没发现人，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两声，又往前走去。
再次经过的时候，余光里已经没看见人了。
说不震惊是假的，等他回过神来想了想两个人平时的相处，好像确实不似平常男生那般坦坦荡荡。
夏清听他这么一说，摇了摇头：“不是，南南带的那几个朋友我都认识。她带来的是另一个。”
江洇问：“经常来？”
“也没有，来过几次。我多留意了一下，那个男生和她……挺亲近的。”
沈清歌笑起来：“江老师这是不经意间就抓到学生高三谈恋爱了啊？”
江老师对“那个男生”有了个猜想，平静地问：“大概长什么样啊？”
“记不清了，就记得皮肤挺白，然后……”
“前两天才来的，店里不是有监控吗，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何以。
江洇嘴角勾起一个有点嘲讽的弧度。
原来如此。
监控录像里，林惜南低头写卷子，何以时不时和她说句话，林惜南抬头微微一笑，随后继续写题。
在他面前，林惜南的笑总是肆意张扬的，从来不曾这么柔和过。
原来她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沈清歌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夏清见江洇神色不好，安抚道：“别多想，也许是我感觉错了呢。只来过几次，所以我多留意了一下。
“江老师这是要抓学生早恋了啊？”朋友开着玩笑。
江老师也微微一笑：“抓什么早恋，没影响学习就行。”
沈清歌看着江洇唇角的弧度，同监控里林惜南的笑容简直一模一样。他动作凝固了一下，默默收起了腿。
江洇这个表情确实是少见。上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还是大学时候棉被生了场重病，差点没救回来。自己安慰他许久，江洇才抬头如现在这般笑了一下，说，他没事。
当时沈清歌知道，他有事。
现在沈清歌也知道，林惜南就算没影响学习也不行了。
“真不一定是谈恋爱，兄弟。那小姑娘我太了解了，我那年帮小夏儿看店那几天，小姑娘也这个状态，特别安静。”
江洇扶着方向盘超了个车，“嗯”了一声。
“要我说，肯定是高三学习压力大了，来这儿放松一下。放松的时候还得学习，你说说现在的学生多辛苦啊，一天到晚学习不说，偷摸翘个晚自习还被老师抓住了，你之前不就在店里抓到她了吗。”
江洇拐上高架桥，又往下踩了踩油门。默默觉得自己这发小别的都挺好的，就是长了张嘴。
林惜南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从那天之后，林惜南再也没敢去找过江洇，偶尔有问题都是带着王粤汀一起，在讲台上安安静静听江洇讲完了题目，然后回座位休息。
只是王粤汀前段时间突然觉得胸口疼痛，去医院一查创伤性气胸，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之后，回学校第二天就复发了，又回了医院，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
林惜南最开始还频繁往医院跑，给她带上课的笔记和整理的资料。次数一多，王粤汀指着她威胁道：“你要是再来，这些资料我一个字都不看，反正你天天来给我讲。”
无奈之下，林惜南减少了去医院的次数。
不能去找江洇，同桌也不在，她越发觉得学校里无聊至极。
虽然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上自习的同时又少了个人陪着自己，她还是觉得这学校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无论是能够和江洇分享同一个会议室，还是和王粤汀在教室里掐表写卷子，都算是享受——前者是享受悄无声息地侵染她的高岭之花，后者是享受一低头一抬头钟表就转完了一圈的畅快淋漓。
她实实在在地开始怀念那段无法无天的日子。
林惜南并不是能闲的住的人，日子过得不爽就想去他妈的乖乖学习，老子要找点刺激。
最初她盯着学校的围栏，上下扫了一圈，研究顺着铁栏杆翻出去的可行性。
思索了许久她还是放弃了翻墙，一方面怕被抓，一方面自己确实翻不出去，转身去找何以要了请假条。
只是没想到何以这种从不违反校纪校规的标准乖学生，居然抽出笔，当着她的面签了两张班主任的签名，随后拿着请假条跟着她一起逃了晚自习。
确实比林惜南自己签徐时的名字要更像一点。
林惜南有些不爽地问：“你非得跟着我，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何以没理她的挑衅，单间背着包，十分无赖地说：“高三压力大了心态不好，我得跟你学学怎么解压。”
林惜南冷笑一声，进了一月三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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