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十六（21）
校庆如火如荼地过去，运动会连着校庆，两个不用上课的活动，除了高三只能苦哈哈地看着，高一高二都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松了口气。
林惜南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次堪堪维持了不足一个星期，已经算是打破了记录的低迷。
偶尔在办公室看到陈良，林惜南还是会多在意一些，甚至说话的时候还会自顾自地尴尬起来。倒是陈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课下课，再趁着下午几个老师没课，一起去篮球场打球。
那个女生，林惜南偶遇过几次。有时候是在上学的路上，有时候在办公室，有时候一个人安静走路，有时候和朋友说说笑笑。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有点同病相怜却无法认同的复杂情绪，又也许纯粹是出了事儿之后刻意留意过，林惜南觉得这段时间碰到她的次数比以往都要多。
她在不大不小的校园里，揣着一堆心思，随着熙攘的人流走进走出，不敢声张。
这天下了雨，细细密密地淋在玻璃上，汇成水珠顺着窗户淌下去，打在窗台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徐时随口点了几个人上去写题目，林惜南坐在椅子上又算了一遍卷子上的圆锥曲线。
水杯里装满了热水，她隔着衣袖紧紧握着水杯汲取温度，左手手心被烫的发红，右手冰冷。腹部贴着两片暖宝宝，这会儿已经有点凉了，生理期一阵一阵的痛感刺激的她全身发麻，紧咬着唇试图分散一些疼痛。
校庆之后，她一切如常地听课，做笔记，刷题，问题目。自从不再住学校对面，林惜南晚上开始跟着张然陈铭走一小段，绕到灯光明亮的大路上再回家。偶尔碰到过何以几次，吵吵闹闹地一起回去，比一个人戴着耳机走这条路要舒服很多。
身边有人，就会感觉到真实。
林惜南想。
她很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比如现在。
教室空无一人，刚刚考完周三的理综周测，王粤汀和张然一起去了行政楼开会，她趴在教室的桌子上，枕着胳膊休息。
市三好在她和陈铭暗戳戳地努力下分给了王粤汀和张然，还有一个给了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吴晨这两天都没给过她好脸色，但也清净了不少。
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她把外套的帽子盖在脑袋上，挡住了吹到脖颈的冷风。
胳膊上一阵阵酥麻，怎么睡都觉得姿势不太舒服。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手，林惜南终于不再挣扎，拿着水杯起身出了门。
经过门口，她往上看了眼十三班门口，又向下扫了眼江洇办公室。
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林惜南轻轻叹了口气。
好想上楼找江洇。
她像一只观望形势的鸽子，躲在房檐看不见的地方，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往外打量，感知到了安全之后就想跳下去展翅翱翔。
她就很想放飞自我，展翅翱翔。
距离陈良的事情过去了大半个月，学校里再没人说起过这件事。林惜南靠在茶水间外的窗台上，出神地盯着台阶，仿佛穿过台阶就是她想要的。
凝神许久，林惜南才收回了目光，暗自决定她今晚要去五楼上自习。
去他妈的怕被人议论。
上那么久自习也没听见人议论过自己。
只要没人注意到，她就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二中霸王花。
于是她换了个姿势开始盯着下楼的台阶，掐着点决定碰十分钟运气。
她知道江洇会提前去会议室。
楼梯上偶尔有几个人上上下下，经过二楼的时候都往这边看了看，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靠着窗台站在这儿发呆。
过了五分钟，楼上又下来一个人。林惜南没往上面看，那人却率先出声：“站这儿干嘛呢？”
林惜南被突然开口的一句话吓的一激灵。
江洇空着手，没穿外套，只穿了件看起来十分柔软的白色毛衣，见她在这儿，朝她温柔地问：“躲风啊？”
本来以为会从下面出现的人乍然从楼上下来，林惜南蹲人的心思得逞，被吓到了也不恼，半开玩笑地抱怨：“干嘛突然说话，吓死我了。”
“啊？”江洇扬起半边眉毛，“那你复活一下？”
“那倒也不必。”林惜南没好气道，“你怎么从上面下来了。”
江洇往下走了两步，靠在楼梯拐弯的扶手处，同林惜南隔着一两米的距离站着，听见这个问题笑了：“这会儿是晚自习时间啊。”
周三的周考结束比平时稍晚一点，晚自习也往后推了半个小时。林惜南问：“这不还有半个小时嘛？”
江洇说：“反正没什么事情，就先上去了。你在这站着干嘛？”
站着干嘛？
蹲你啊。
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林惜南随口扯了个理由：“站会儿，这儿风水好。”
“……”
江洇失笑，无奈摇了摇头。
“那江老师这会儿怎么又下来了。”
江洇这才想起自己下楼是有事儿的，他从扶手上站起身：“张然在吗，让他帮我把班里那套试卷抱上来，我晚上给改了。”
林惜南结束神游，站直了身体：“不在，我帮你拿吧，晚上我去会议室上自习。”
“嗯？”江洇偏头看向她，“怎么？教室风水不好？”
“对啊。”林惜南朝他甜甜一笑：“江老师那里风水好。”
她起身往教室走，末了回头挥了挥手：“你先上去吧，我把卷子带上去。”
江洇笑了笑，转身上了楼。
茶水间和教室在这层楼的两端，林惜南的脚步轻快起来。她顺着没什么人的走廊往前一蹦一跳，经过空荡荡的几个班级，在六班门口停下了脚步。
离开的时候明明开着门，这会儿却是关严了。她伸手推了一下，听见了吴晨说话的声音隐隐传出来，情绪似乎很是激动。
“三年了陈铭，我俩认识快三年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你哪怕和我说因为高考不想谈恋爱我都认了，我又不是非要缠着你，你跟我说你喜欢男的有意思吗？”
林惜南轻轻皱眉，收回了准备推门的手，轻轻走到窗户旁边往里看了一眼。
对话透过窗户的缝隙，吴晨拉着陈铭站在第二组的过道，陈铭的神色很是不好，抬手把衣袖从吴晨手里拽了出来。
“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有男朋友。你喜不喜欢我，我都有男朋友，我喜欢他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追到手，你能别这样吗？”
吴晨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压着声音质问：“连这种话你都编出来骗我了，你就那么喜欢她吗，你敢告诉她吗？你不敢。”
林惜南又叹了口气。
“你整天追在她屁股后面跑，林惜南看你一眼吗？她满心都是她亲爱的江老师，根本看不上你！除了江洇没结婚之外，她比五班那个好多少？她这种人你也看得上？”
陈铭听她这么一说，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怎么，现在和老师走的近点就非要是喜欢？照你这么一说，我天天往徐时办公室去，你是不是觉得我跟老徐也有点什么？”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吴晨冷笑一声，一边拿出手机，一边一字一句地问：“你会帮徐时打领带吗？你会帮女老师整理领口吗？”
教室里，陈铭显然听明白这句话暗指的是什么事儿。
教室外，林惜南心脏一沉，脸色骤然白了。
血液顺着身体一下子冲向大脑，林惜南乍然觉得全身都冰冷了下来。
吴晨怎么会知道。
那天张然先行离开，等她红着脸落荒而逃的时候，门外只有张然和陈铭像门神一样在门口站着低声说话。
她怎么会知道？
门是关上的，她怎么会看见？
吴晨拿着手机点了几下，屏幕面向着陈铭，语气讥讽地重复：“你会吗？”
林惜南脑袋里一片空白，从窗边靠回了墙上，后背一阵阵发寒。
手机里会是什么。
是照片吗，有备份吗，她有没有发给其他人看。
来不及怎么思考，一秒钟后，林惜南转身走到紧闭的门外，抬腿一脚踹开了教室的门。
门重重地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林惜南抬着腿挡住撞过来的门，看着吴晨，神色冷漠。
教室里两个人被这不小的动静吓得往这边一看，林惜南悄悄做了个深呼吸，走到两个人中间，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说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呢，也说给我听听呗。”
吴晨的手机屏幕还亮在面前，照片里透过门缝拍到了办公室里的两个人，看不清背对着门的人是谁，但能看清是个明显学生模样的女生，正抬着手给江洇系领带。
荒谬之间，林惜南居然觉得这张照片拍的还挺有感觉。
陈铭脸色阴沉，却也不想向女生动手。他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吴晨笑了：“简单啊，你跟我谈恋爱，这张照片我现在就删，反正我也没发给别人看过。你要是不乐意，我一会儿就发到学校贴吧和年级群里，这么好看的照片，总得有人跟我一起欣赏吧？”
林惜南勾唇一笑。
她慢慢走到陈铭旁边，和陈铭一起同吴晨对峙，扬着笑容无所谓道：“发呗，又看不出来是我，关我什么事儿。”
吴晨一愣。
林惜南歪头看向她：“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江洇喜欢的死去活来吧？”
陈铭微微低头，看着满身都是嚣张气焰的林惜南。
吴晨同样的不肯退让，两个女生在方寸之间针锋相对，谁也不肯收起锋芒。
三个人以二对一的姿态安静了片刻，气氛紧张之间，林惜南突然抬手，一把抢过吴晨手里亮着的手机。吴晨反应极快，在她伸手的那一刻就按灭了屏幕，手机上了密码锁。
林惜南拿着手机，左手死死握着吴晨的手腕不让她动，另一边侧了侧身往后退了一点，把手机递给了陈铭。她看了眼陈铭，陈铭心领神会地拿过手机，林惜南就着空闲下来的右手，控制住了吴晨的另一只手。
“980429。”林惜南说。
吴晨一愣，开始用力扭动起胳膊，想要从林惜南的手里挣脱出来。林惜南平时一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样子，此时力气却特别大，皮肤摩擦之间吴晨觉得手腕处火辣辣的。
她脸上满是愤怒：“你想干什么？”
林惜南温柔一笑：“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个只有脑子的体力废物吧？”
另一边，陈铭用自己的生日解锁了手机，迅速删掉了那张照片，又点进了相册列表想要清空最近删除的照片。
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个名为“林”的相册里，赫然都是林惜南的身影。
陈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举起手机问到：“这是什么？”
林惜南抬头往手机屏幕上看去，看见从各种角度偷拍的自己，气的直笑。
“要我说，你别不是暗恋我，然后拿陈铭当幌子吧。怎么，你俩都喜欢同性别的？”
吴晨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林惜南挑眉：“陈铭都说他有男朋友了，你还不信啊？”
随即她向陈铭挑了挑下巴：“删干净。姐姐我哪来这么大魅力，让你存我这么多偷拍的照片。”
陈铭删干净了相册，林惜南松开了吴晨。
她揉了揉因为用力过猛有点酸痛的小臂：“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
她绕过两人，坐在了王粤汀的座位上，撑着下巴看着吴晨笑，“我还真就喜欢江洇喜欢的死去活来的。”
吴晨拿回手机，死死盯着陈铭，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过了许久，她一字一顿地问出一句：“陈铭，你认真的？”
陈铭不置可否。
“行。”吴晨漂亮的脸上尽是厌恶，“你可真行。”
说完她转身离开，重重甩上教室的门。
脆弱可怜的门在短短十分钟内第二次被砸，门轴无力地发出出吱吱的声音，最后停在了中间。
林惜南看着陈铭，问：“你就这么直接说了啊？”
陈铭一笑：“啊，不然呢。”
“她要是乱说怎么办？”
“无所谓。”陈铭耸肩，“反正她不知道我跟谁谈恋爱。”
林惜南乐了：“可以的兄弟，这波很man。”
陈铭见她又开始神采飞扬，无语道：“你不是柔弱无力弱不禁风么，这是为爱突破自我了？”
林惜南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江洇，要去会议室上自习。她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
随即她揉了揉眉心：“啊，对。再撑一会儿我就没力气了。”
林惜南有些头疼。
怎么办啊。
去还是不去啊。
陈铭见她逐渐纠结，疑惑问道：“怎么了？”
林惜南没答，站起身去窗台找了放了两天的卷子，手指轻轻在纸张上滑过。
能被拍到这一张照片，就一定能被拍到别的照片。这张看不出来她是谁，总有一张能看出来。
就在茶水间，她还想着只要没人注意到，她就还是那朵霸王花。
吴晨手机里密密麻麻的她的照片，看的她脊背一麻，忍不住开始想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到底被多少人注意过。
学校这么大，每个人都能看见她在做什么，她和谁在一起。即便是监控拍不到的地方，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双眼睛，在暗处探究她。
林惜南问：“张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陈铭看了看时间，说：“不知道啊，快了吧，一个会开不了多久。”
“行。”林惜南说。
她弯腰抱起卷子，走到门口的时候低声说：“这事儿就过去了，别提了吧。”
“嗯，我知道。”
会议室。
江洇再次看向虚掩的门，依然没有动静。
二楼到五楼也就两分钟的路程，但从他进会议室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江洇有些无聊地转着笔，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笔决定自己再去一趟教室。
小姑娘果然靠不住。
出去吃晚饭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了，从护栏往下看可以看到零星的人影。他收回目光往前，刚走几步，走廊尽头就拐过来一个人，抱着一摞卷子。
见到江洇，来人朝他挥挥手：“刚去开会了老师，你怎么还自己找出来了。”
张然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双手插兜的陈铭。江洇微微垂眸，按下了心口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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