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十六（5）
六班还留着几个坚持在教室上自习的学生，林惜南把书本往桌子上一放，拿起外套就出了教室。
天已经黑了，教学楼的灯光明亮，王粤汀在走廊尽头靠着楼梯扶手玩手机，被扑进怀里的人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了。
“从那边走嘛，这边下楼要从三班过。我这个星期不可能再去见何以。”林惜南把脑袋埋在王粤汀的脖子里，黏糊糊地蹭。
王粤汀抬手把她拎起来：“那你周末真要去跟他写地理？”
林惜南嘴一撇：“做人留一线。”
王粤汀笑道：“免费的补习还不乐意？”
林惜南委屈巴巴：“他上次给我讲地理，骂了我半个小时。”
王粤汀疑惑：“何以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啊。”
楼梯间上上下下都是人，林惜南拆了颗糖扔进嘴里：“那都是表象。下次何以骂我的时候，我录给你听，一口气骂十分钟不带重样的——江老师！”
办公室前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往前走，听见林惜南的喊声，那个身影停住了脚步，慢慢回过头。
林惜南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拽住江洇的衣袖：“江老师怎么还没走？”
江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东西落下了，回来取。你们这是……？”
林惜南眨眨眼：“我们去综合楼买点喝的。”
王粤汀在旁边听他俩说话，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洇，随后皱了下眉。
江洇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愉快不像是她的错觉，林惜南像一张叽叽喳喳的贴纸，从她身上粘糊到江洇身上，还在没心没肺地撒娇：“这都是命运啊老师，命运让我在今晚，在这个时候，在走廊里抓到你。”
江洇低头笑了笑，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抓我干什么。”
林惜南抬头：“不知道，但抓到就是赚到。”
江洇问：“哪儿赚到了？”
林惜南抿唇一笑：“喜欢和你说话嘛。我要是今晚不出来，就不会碰到江老师了。”
江洇轻笑了一声，没有搭话。林惜南往前走两步，转过身面朝着江洇往后退：“江老师，吃糖吗？”
“嗯？”
林惜南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牛奶糖：“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她扔了一颗给王粤汀，又朝着江洇摊开手，手心里是锡纸包裹的糖果：“给。”
江洇摆了摆手：“我不吃这个。”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说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吃甜的。”
“啊？”林惜南疑惑：“为什么啊？”
江洇的表情一僵。
那是在台球厅，沈清歌俯身趴在台球桌上，身姿帅气，发力往白球上一撞，把黑8打了进去。
江洇一边笑一边把剩下的球摆好，沈清歌拿起旁边的保温杯灌了一口，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来：“你他妈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整天抱着保温杯喝茶就算了，怎么还泡这么苦？”
江洇挑眉：“我们在校老师都这样，茶越喝越苦。”
沈清歌咬着牙又喝了几口：“你跟我上次说那奶茶店小姑娘似的，点奶茶从来不加糖。我后来专门尝过一次，苦的要死。”
灯光下，林惜南的脸上满是疑惑，江洇咳了一声掩饰过去：“看你上课吃话梅，以为你喜欢吃酸的。”
林惜南笑了：“啊，你看见了啊。”
“看见了。”江洇觉得好玩：“我就是懒得说你。”
“下次可以试着说一说我。”林惜南说。
“哪有上找着被批评的。”
林惜南勾了勾唇角：“没见过你凶人的样子，想见见。”
江洇无奈道：“难道要我在训学生的时候，给你喊过来围观？”
林惜南问：“江老师说过学生吗？”
“好像没有过，不是很喜欢说他们。”江洇往前拉了她一下：“好好走路，前面有台阶。”
“这样啊。”林惜南顺着胳膊上的力道转了个身，重新走到江洇身边，右手熟练地挽上王粤汀：“没事儿，江老师哪天看我不爽，直接骂就是了。”
江洇柔声道：“哪怕你们老板不舍得。”
“害。”林惜南摆摆手：“他天天逮着我训。”
分岔路，江洇往左，大门往右。林惜南像以前一样轻松地朝他挥挥手：“老师，我们先买东西啦。”
江洇点点头：“早点回去上自习。”
林惜南：“知道啦，老师路上小心。”
江洇转身往车库去了。
拿着假条，林惜南挽着王粤汀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了出去。马路上的车灯照亮了整条街，林惜南低头戳着手机，给夏清发了消息。
从二中走到商场五分钟就能到，如果碰上红灯，六分半绰绰有余。林惜南推开玻璃门，风铃声响起，夏清背对着她们坐在一张小圆桌上和沈清歌聊着天，听见动静往门口看了过来。
林惜南挑眉：“清歌哥哥也在？”
沈清歌坐的像个大爷，好笑地问：“你这问的，不愿意见我啊？”他偏过身子对着后面的王粤汀打了个招呼：“这就是你那漂亮的小同桌？”
林惜南牵着王粤汀的手挥了挥：“不，这是我漂亮可爱天使一般的宝贝小同桌。”
夏清在旁边托着腮地听他们聊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这儿聊天吧，你们坐的那个卡座有人了。想喝什么？”
“杨枝甘露三分糖，我同桌要乌龙奶茶，都要冰的。”
夏清看了看林惜南，温柔道：“今天别喝冰的了吧，你生理期是不是到了。”
“啊。”林惜南讷讷：“姐姐怎么知道。”
夏清抬手把她的碎发勾到耳后：“上个月记了一下。”
林惜南垂眸，想起来上个月这个时候，她找夏清借过卫生巾。但……这个月的生理期已经过去了。
随后她难得乖巧地笑起来，轻轻说：“那就要乌龙奶茶吧，我的不加糖。”
“好，我去给你们做。”
林惜南瘫在桌子上：“让清歌哥哥去吧，清清姐陪我们聊天嘛。”
沈清歌做心痛状：“跟我聊天委屈你了？”
林惜南眨着大眼睛：“不委屈。不过相比之下跟漂亮姐姐聊天会觉得更赚一些。”
夏清问：“哪儿赚了？”
林惜南莫名觉得这个对话有点熟悉，骚话不过脑子就从嘴里说了出来：“我喜欢和清清姐说话嘛，来店里碰到姐姐就很开心，不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王粤汀在旁边乐出了声，拉开椅子坐下了：“这话你今晚说第二遍了。”
林惜南轻轻拍了她一下，嗔怪道：“哪能当着清清姐的面说呢。”
门口又传来响声，四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往门口一看，林惜南的笑声一下子刹住，王粤汀也顿在了椅子上。
林同学笑不出来了。
林同学为数不多的翘晚自习，翻车了。
江洇见到小圆桌上的四人组合也愣住了。沈清歌还在没心没肺地招手让他过来，夏清也热情道：“来了？等你半天了。”
林惜南有些不敢看江洇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并且很有自知之明地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定也无比好笑。
但很明显现在不是想翘了晚自习的问题。
首先，沈清歌在招呼谁过来。
其次，沈清歌知不知道她是江洇的学生。
最后，寒假她被难过冲昏了头脑的时候，说的那些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话，沈清歌有没有说出去。
沈清歌站起身把呆在原地的江洇拉过来，又拉了张椅子出来。林惜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艰难地问：“你们……认识？”
沈清歌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包含了什么内在含义，顺口接道：“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同学在二中当老师吗。”
说完沈清歌也愣住了。他看看林惜南，又看看江洇，随后视线在两个人中间往返看了几次，石化在了原地。
林惜南痛苦地扶住额头，低声对王粤汀说：“我真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沈清歌。”
王粤汀本来正在对自己翘晚自习被抓包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但围观了沈清歌前后表情变化，又听她这么一说，也开始迷茫：“发生了……什么？”
只有江洇面色如常，轻轻拂开了沈清歌拽着自己衬衫的爪子，姿态优雅地坐在了沈清歌拉开的椅子里，然后抬头问了一句：“怎么不坐？”
两个人同时回过神。林惜南用力地一闭眼，飞快地站到了江洇面前，表情诚恳：“江老师好，先把清歌哥哥借我用一下，行吗？”
江洇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她就拽着沈清歌往吧台后面走去。沈清歌神色惊恐：“你你你你你先松开我！”
吧台后见不到人的地方，林惜南神色肃然：“我寒假跟你说的事儿，你有没有告诉他？”
沈清歌磕磕绊绊：“什什什什什什么事儿？”
林惜南凶狠：“别跟我装。”
沈清歌被她一副“你要是说了今晚我俩都得死在这儿”的样子吓的一颤：“没有！我谁都没说过！”
林惜南：“真的？你发誓？”
沈清歌哭丧着脸：“我以下半辈子吃火锅都必须加香菜发誓，我真没说过。”
林惜南松了口气，放开了他。随后愤恨道：“你怎么不早说你同学是江洇？”
沈清歌：“你也没说你是他学生啊。”
林惜南：“我没事儿干嘛跟你说我老师是谁？”
沈清歌：“那我没事儿干嘛告诉你我同学是谁？”
林惜南：“这能一样吗？我们都聊到他了你干嘛不说？”
沈清歌：“我……你那会儿伤心欲绝的！我哪儿想起来说这个！”
两个人最开始还是低声抱怨，随后声音逐渐放肆起来，直到夏清从吧台探出了个脑袋：“你们怎么了？”
有来有往的推锅对话被打断，林惜南以短暂的胜利告终。见夏清过来，立刻可怜兮兮地扑到她怀里：“没怎么……我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沈清歌抽着眼角看着林惜南装无辜小白兔，忍不住回忆起当初两人聊天的时候，自己想的那句“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而此时他一边想着这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一边觉得二十多年的兄弟都开始瞒着自己这哥们不处也罢。好在自己是爱吃香菜的，但他觉得总有一天这件事儿暴露了自己会被林惜南一脚踩死。
世态炎凉。
-
事情说起来比较离谱，大概就是林惜南像炸毛的狮子一样怼完了沈清歌，转身又像被捋顺了毛的猫咪似的在江洇面前蔫巴巴地认错。
“我错了江老师，我真的错了。”
江洇喝了口茶，悠悠地问：“错哪儿了？”
林惜南低着脑袋，声音凄凄惨惨：“我不该翘晚自习，不该说我去综合楼买饮料，不该在外面认识奇奇怪怪的人。”
奇奇怪怪的沈清歌：“？勿cue。”
江洇警告地看了沈清歌一眼，“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悠悠：“还有呢？”
林惜南哭唧唧地看了看江洇：“还有啊？”
江洇问：“你问我？”
“……”林惜南一狠心：“我无视校纪校规，私自在晚自习的时间离开学校，破坏了组织的管理制度，在同学之间也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影响班级纪律性，对于这次犯的错误，我……”
陶瓷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杯盖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公式化的检讨。江洇无奈地问：“你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林惜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右手紧紧拉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王粤汀：“江老师，你让我死个明白吧，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夏清笑着打圆场：“好了别吓她了，没多大事儿。”
江洇眯了眯眼，终于决定放过她，也暂时放过何以。
沈清歌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一出闹剧，方才被林惜南威胁的仇被江洇报的干干净净，此刻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我快乐了”。林惜南得到赦免之后不动声色地一脚踩在他的白鞋上，脸上还是写满伤心难过带着一丝浮夸的悔恨：“江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江洇无奈地摆摆手：“下不为例。”
林惜南立刻收了那点可怜，表情立马灿烂了起来：“江老师最好了。”
沈清歌煽风点火：“不行啊兄弟。你看看她这才高二就已经胆敢翘晚自习，等她到了高三是不是就要翘课了？身为神圣的人民教师，这种事情你能容忍吗？你能吗？！”
林惜南一胳膊肘撞他胳膊上，然后甜甜地对江洇笑：“江老师能。”
江老师今晚显然不吃这一套。他低头瞄了一眼带着讨好笑容的女生，温和地笑了笑：“江老师不能。”
林惜南转头示威一样看了沈清歌一眼：“听见没有？江老师能。”
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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