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渡边介果然给足了排场。

        这东京塔旁的酒店本就难以预定,却唯独给他们开了雅间出来。泷泽雪绘本想着和那对父子纠缠就够了,却没想到连那位平日对她颇为关照的贵妇都惊动,再加上身侧胳膊还没好利索的朝日奈枣,被夹在中间的她就更显得里外不是人了。

        宴席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对几人的审视感到局促,尤其是在看到渡边夫人投来的满是宽容照顾的眼光时,只能同样笑笑,继续盯着满桌的菜色,听会长对朝日奈枣细致入微的问话。

        “我记得你也没来我们公司也没几年,那年纪也不大啊。”渡边介突然问道,“有二十四?”

        “差不多。”他低声回答。

        “哎呦,看来是和我们雪绘同龄啊。”渡边介恍然大悟,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你瞧瞧,我就说怎么每次给她介绍男生的时候她总是爱答不理,原来早就名花有主了……来来来,我们喝一杯。”

        他抄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纯度很高的酒,又给朝日奈枣倒的满满的,半路却被拦住,泷泽雪绘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制止道,“老师,他的伤还没有好,要不然我替他喝吧。”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会长一愣,连忙摆手,示意服务员赶快把酒撤下去,“朝日奈,你身体还在修养期不能喝酒,就拿茶代替吧……”

        “没关系,我不碍事。”朝日奈枣忍不住笑了一下,接着转过头放轻声音对她说:“我坐在这儿不喝酒不合适,不用担心。”

        说完,仰头一口喝尽。

        渡边太太看着这样的画面也不禁浅笑,轻轻拍了拍自家儿子的后背:“阿慎,你也学着点。一天到晚趾高气昂的怎么能追上女孩子,人家雪绘又聪明又勤奋,你们以后在公司也要好好相处才是。”

        ——她?

        渡边慎莫名冷笑了一下,把手中的餐叉放下了。

        “妈,你说得对。”他同样拍拍母亲的手背,却像是话里有话似的说道,“不过我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谁让我和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永远都不可能让泷泽总监张口闭口‘哥哥弟弟’那样叫我。”

        话音刚落,泷泽雪绘转着高脚杯的动作立刻一顿,敏锐的捕捉到他眸子里的几丝嘲弄,盯着他看了一会,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出门去了。

        又过了几分钟,渡边慎也随便扯了两张餐巾纸擦擦嘴,拉开旁边挡路的椅子,同样走了。

        会长珍藏的好酒度数不低,泷泽雪绘在卫生间洗了好几把脸才冷静下来,双臂撑在洗漱台上缓了好一会儿。

        可一抬头,就看到镜子里倒映出的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半眯着眼睛,似乎已经观察了她许久。

        “……有事?”

        渡边慎环胸盯着她,眼里笑意散去,却藏着看不到的深意,半晌后才问:“他真是你男朋友?朝日奈枣?”

        “他是什么人和你有关系?”泷泽雪绘冷淡地反问一句。

        说完这句她就又低下头去洗手了,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想和他说话的意思,渡边慎不禁笑了一下,挠挠头,接着又把手懒洋洋地插进口袋,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入那人的耳朵里,“可我怎么记得上次去你家的时候,你的那些好哥哥们也姓朝日奈来着。”

        他歪歪头,意味不明的一眼落在了她的后背,“巧合吗?”

        镜子前背对着他的影子,果然顿了一下。

        泷泽雪绘微微泛红的眼睑抬了起来,透过镜子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男人。

        渡边慎眯了眯眼,慢悠悠地朝她缓步走来,“其实公司里有些流言我不是没听过,我一开始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随便听听就好了,谁让你一直是我们这行的风云人物呢,但直到那天去了你家我才发现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甚至敢把人带到我爸面前来……泷泽总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大胆。”

        高出她许多的身体在面前很有压迫力,男人伸出手来,冷笑,缓缓扶上了她面前的镜子,“你就连基本的道德底线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

        “说够了么?”

        泷泽雪绘冷淡的嗓音终于响起,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向他泼来。

        “如果你特意追出来只是为了向我质问这些,那还是算了吧,我并没有和你解释的打算,也没有解释的义务——毕竟我们家的事,跟你无关。”

        渡边慎顿时愕然,他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忍不住冷笑起来,深吸一口气说:“的确是跟我无关,像我这种正常人也的确不理解你们的所作所为,可你就不怕我爸知道你们的关系,失望透顶?”

        最后的那几个字,明明厌恶至极却被他说得轻描淡写,泷泽雪绘脸色一沉,心里紧绷的弦倏然被触动,啪的一声就挥开了他的手。

        渡边慎明显感觉到了她燃烧起来的某种情绪,他迟疑了一下,收回被打痛的手背,听风轻云淡的几个字,从她的口中溢出。

        “所以呢,那又如何?”

        “你要说不出口的话干脆我帮你说怎么样,忤逆常理,恶心透顶,还有其他的么?你那么高的文化造诣怎么不捡点儿新鲜的道理,反而还要拿被嚼烂的东西教训我?”

        泷泽雪绘侧着头,冷情的声音听得人一阵阵发寒,渡边慎的视线颤了一下,凝视着她的眸,继续听她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要是真看不惯我,大可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看看朝日奈家的财团会有什么反应,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这里的一切本来也不该属于我——这样说,够清楚了么?”

        没再多与他纠缠什么,泷泽雪绘擦干手,转身,缓步往外走。

        渡边慎盯着她的背影,清楚知道自己刚才一脚踩在了她的底线上,可随之而来的又想起了他被堵到哑口无言的瞬间,脑子不由得一热,猛地放声大笑起来。

        “很刺激,是么?”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兀自下了结论,继续狞笑着挑衅道,“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敢和我叫嚣,看来是彻底被迷住了?我大概能知道你那些哥哥在想什么,毕竟女人在身子底下挣扎的时候……男人都会更加亢奋。尤其是当理智亮起红灯告诉你不该这样的时候,这种感觉,绝对是其他人给不了的!”

        他的声音撕裂了压抑致死的空气。

        泷泽雪绘侧首,目光像乌云似的缓缓笼罩了他。

        以为她的突然沉默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渡边慎耸着肩,靠在墙上继续不遗余力地喷洒着酸楚的毒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怪癖就越多,朝日奈家不会就是这样的吧……这算什么?畜生的行为吗。”

        泷泽雪绘顿了顿,接着决然转身,没什么表情地冲他走了过来。

        “怎么了?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渡边慎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他的领子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揪下,接着一声巨响就炸开在耳边。

        泷泽雪绘一拳揍了上去。

        ……

        饭局散场的时候,是渡边介让司机送他们回来的。

        他一路上都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却决口不提二十分钟前自己儿子流着鼻血被拉进医院的事,泷泽雪绘听他们聊起很久之前的过往,会长说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像一只难以驯化的野狗,从不主动搭话,也不讨好任何人,只有在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才会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执着。

        她沉默地听着,偶尔被点到名也只是低低的应一句。

        窗子开着一条缝,可夜风还是像洪水一样从外面涌进来,她一只胳膊撑在车窗上,微微发疼的指节抵着下唇,她刚刚下手没了轻重,手指又麻又痛,照着渡边慎打上去的时候一直缓到现在都有些力不从心。

        连她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突然就冲上去了,可看着面前痛到半跪在地上的男人,看着粘稠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一滴一滴砸在亮到足够倒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时,她突然萌生出一种解气又解恨的快感——直到听见尖叫的瞬间意外撞入渡边太太惊恐的眼神里。

        那复杂至极的神情,无疑让她心里狠狠震颤起来。

        后来汽车停在了朝日奈枣的公寓楼下,渡边介以还有事要单独和泷泽雪绘谈的名义让他先上去,但朝日奈枣并不放心,最后还是看她点头示意后才勉强同意,轻声道:“我在楼上等你,要是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随时打电话联系我。”

        不舒服?

        她垂下眸笑了一下,回忆着自己最近几日的所作所为来理解会长此时的心境——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被狠狠揍了一拳,他怎么还能心如止水的和她说话?

        等朝日奈枣走后,楼门紧紧关上了。

        街道安静得要命。

        渡边介深邃的眼睛里藏着看不懂的情绪,有些复杂,更有着无奈,他仰头看看并没有几颗星星的天空,僵持了很久才缓声道,“这件事就翻篇吧,怎么样。”

        泷泽雪绘却沉默。

        半晌才哑声开口,“就这样,没了么?”

        “我自然还有其他的打算。”渡边介带着血丝的眸扫了亮起灯的公寓一眼,继续道,“作为补偿,我给你们两个都放个长假,朝日奈需要好好养伤,你和阿慎的关系也需要时间缓和一下。”

        泷泽雪绘的双眸骤然瞪大,不敢回答,也不敢乱想。

        见她一言不发,渡边介便兀自下了决定,“我带了你这么长时间早就摸清了你是什么性格,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将理智抛到脑后,阿慎他从小嘴上不饶人,也的确需要为口不择言付出一些代价……我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轻易放弃了你的位置。雪绘,等你休息够了,再回来继续帮我。”

        这个要强的女孩子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既然看准了,就不会放。

        “还有这个你也拿着吧。”他掏了掏口袋,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支票塞到了她的手里,在感受到她不甚愿意的反抗后才解释道,“钱不多,你别有心里压力,朝日奈他人挺不错的,要是以后要登门拜访的话你记得买些礼物带过去,他母亲毕竟是大公司出来的,基本的礼数也得到位。”

        重重拍了拍她的肩,男人眼角眉梢透出几分欣慰,“要是她对你的出身不满意就让她来找我,老师出面亲自给你担保,不怕他们看不起……”

        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话,泷泽雪绘的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她的眼角有些发热,不知是从那里升起的温度,让她整张脸都烧的滚烫,在渡边介的面前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以前就算真的做错事,因为一意孤行赔了他看重的项目,她也敢盯着渡边介的眼睛跟他对峙、解释,绝不服软。可现在,她突然就慌乱地发现自己连直视的勇气都没了,或许真的是因为有了无法言说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就觉得无可面对,尤其是在面对关心她的师长时候,良心无疑会变成最大的煎熬。

        …………

        半夜十点,门铃被摁响。

        朝日奈枣正提着猫粮将‘椿’和‘梓’的小碗装满,一身白绿相间的家居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柔软不少,门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动作立即一停,走过去,将门推开。

        泷泽雪绘半倚着过道的墙壁,安静到没多余表达。

        朝日奈枣将门完全推开,故意忽视了她手中提的一大堆东西,说道:“好慢。”

        泷泽雪绘仰着头盯了他一会。

        静谧的空气,沉淀出一种莫名暖呼呼的味道,从心里散发到身体。

        她忽然就抿唇笑了起来,晃了晃手里新买的食材,“宵夜时间。”

        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各怀心思顾着应付会长时不时抛过来的问题,根本就没好好吃几口。

        房间里的暖,是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两种。她将东西放在玄关上,矮身换鞋,那两个大袋子却已经被朝日奈枣拎了起来,她担心把里面的两盒鸡蛋压碎连忙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朝厨房走。

        食材摊开放到桌上,才发现她又乱七八糟买了不少,蘑菇、芦笋、牛肉、排骨……看起来像是想把超市里的所有种类都买一点回来。

        “想吃什么快说,我好帮你做。”

        “……你做?”朝日奈枣不确定的问道。

        “谁让送佛送到西,你最好珍惜这次机会,等伤好了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泷泽雪绘耸耸肩,转头又在一颗黄澄澄的橙子上敲了敲,催促道,“快说你要吃什么,难不成你不饿吗?不吃宵夜的话我就回去了。”

        朝日奈枣一愣,立刻抓住了她:“牛肉汤,会做么?”

        泷泽雪绘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尽量。”

        说罢,她又抬手看了眼时间,举起那块被保鲜膜包裹着的鲜红牛肉催促道,“你还需要换药的吧,这里不用你操心,赶快去。”

        朝日奈枣不明不白地被撵进浴室,拧开花洒的时候,厨房里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响动。冰箱旁,泷泽雪绘头痛欲裂,却还是把心事都抛开,把牛肉放在案板上慢慢开始切。

        等房子主人洗完澡满身清爽地出来时,厨房里也已经有了冒泡的声音。他擦着头发往那边走,隐约看到泷泽雪绘正拿着什么东西研究,另一手端着一盘切好的生牛肉,专心致志到连锅里的水开了都不知道。

        他忍不住往她手上花里胡哨的小册子瞟了一眼,不由得扑哧一声笑道,“你原来不会做饭的吗?”

        “谁说我不会?”泷泽雪绘皱着眉,斜斜一眼瞪了过去。

        “拿着菜谱研究是会做饭的人干出来的事?”

        她动作一停,立刻把菜谱放到桌子上,理直气壮替自己辩解,“我只是会做的种类太少,谁让你正好问到了我的盲点上,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会吗。”

        ——她的做饭水平只停留在没什么技术水平的意大利快餐,咖喱饭,还有朝日奈右京教她的味增汤上面。但是很明显,这些都不适合骨头痊愈期的病人吃。

        说完这句话,她又继续跟着教程一板一眼的学了起来,把配菜和调料放进锅里搅和均匀,等水开的功夫走去一边,再切一把绿叶菜拌成沙拉吃。

        朝日奈枣靠在门边,看着她略显僵硬的动作半晌,不由得发问,“日升公寓里不是你在做饭吗?”

        “当然不是,谁让我经常加班呢,要是等我回去再做他们早就饿死了,充其量只是打打下手,帮忙洗洗碗之类的。”

        “那读书的时候呢?你们谁做?”

        “你是说我在意大利的时候?”泷泽雪绘撑着菜板回想了一下,“应该都差不多,我和光都懒得做饭,平时吃的最多的就是意大利面,现成的面买回来煮好再拌上现成的肉酱,二十分钟就能填饱肚子。”

        不过也有特例,比如在她每次因为比赛或者项目熬了大夜,她就从会从经济学院的尖子生变成不能自理的废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都不醒,等到朝日奈光从几公里外的店里买到她最喜欢的奶酪卷、烤牛肉还有满满一大盒的冰激凌,再一把掀了她的被子,杵在耳边大喊,“快起床充电啦!”。

        很多年都不变。

        半小时后,卖相还算好的牛肉汤和蔬菜沙拉摆在桌上,泷泽雪绘担心他不够吃,又特地煮了日式拉面,满满当当的放在他面前,冉冉升起的白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朝日奈枣的确饿了,哪怕盖在面上的煎蛋边缘有些焦糊他也吃得干干净净,而对面的那一小碗却几乎纹丝未动,泷泽雪绘低垂着眉眼逗着被圈在腿弯里的两只坏脾气猫咪,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他轻轻将筷子放到碗边,再一次注意到了她藏在桌底的右手,从最开始做饭的时候就有点笨拙,先是紧紧握住刀柄,松开,再握紧,这才一下一下的开始切。

        或许是朝日奈枣的目光投在她身上的时间太长了,泷泽雪绘很快就抬起头,瞟了眼他的碗,颇显惊讶地道,“你吃得这么快呀,我还担心会很难吃来着,看来我还挺有照顾病人的天赋。”

        说罢她便起身,臂弯里还裹挟着一只肉乎乎的猫猫虫,心满意足地去收拾餐桌。

        朝日奈枣没说话,等她去摸碗的时候却猛然扣紧了她的手腕,泷泽雪绘小小地呀了一声,身子一歪便跌了下去,咚的一声重新跪坐在了他的身侧。

        没了小桌子的遮挡,连四目相对都多了几分尴尬。

        她果然有些不适应,放开猫咪撑着地板想起身,却被朝日奈枣更加用力地握紧,她本就累了一天身心俱疲,现在更没力气挣扎了。

        “你突然发什么疯?赶紧放开我。”她甩了甩胳膊,泄气道,“我得去洗碗,厨房也得收拾,现在已经很晚了,等等还得赶末班车回家。”

        朝日奈枣却不放手,目光带着质问,“刚刚在楼下,会长和你说什么了。”

        “保密。”她耸耸肩,“他特意把你支开,说的肯定是不想让你听到的事咯。”

        朝日奈枣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泷泽雪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嘴角轻轻勾了勾,缓声问道:“你真想知道?”

        他点头。

        泷泽雪绘望着他,眉眼立刻舒展开来,“我的确可以告诉你,但秘密这种东西只能用等价的秘密来换,你也是经济学部毕业的,应该同样不喜欢赔本买卖吧。”

        她像是话里有话。

        朝日奈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收紧掌心又轻轻捏了她一下,然后才松开,心甘情愿地放她走。

        泷泽雪绘轻笑了几声,动作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拿到厨房去刷。

        耳边一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朝日奈枣抬眸凝视着在里面忙碌的身影,入夏没开空调的房间里有几分热,但事情还没说清楚,他思索半晌,还是将那两只碍事的猫咪赶回阳台,坐在沙发上等她。

        泷泽雪绘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一副既纠结又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不禁眨眨眼睛,故意砰的一声将上次买来的薯片包装捏爆。

        “你想好了吗?”

        朝日奈枣回神,看她一眼,泷泽雪绘倒是不紧不慢地坐到他身边,又觉得空气太静,干脆摸来遥控器将电视打开,百无聊赖在那儿换台。

        国际新闻,动物百科,美食访谈……没一个是她要看的。

        半晌,朝日奈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很多事情对于我都是一知半解,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情。”她笑,又戳开一瓶果汁将吸管抵在唇上。

        “那我问了。”他像是已经想好了筹码。

        “请便。”

        泷泽雪绘耸耸肩,继续握着遥控器等待朝日奈枣的提问——反正和会长的聊天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老早就想好了转述的话,无论如何她都不亏。

        可随着朝日奈枣的声音倾泻下来,她却愣了。

        “你和渡边慎是怎么回事?”他低声问着,盯着她的侧脸又重复一次,“你们在外面都说了什么。”

        ……可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

        “这个啊,原因当然有很多——”泷泽雪绘眉心突突直跳,口吻却依旧平静的不得了,随着刻意拉长了尾音,她换着台的动作忽然一顿,话头来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话说回来,你知道昴签了球队的事情吗?”

        这话之后朝日奈枣果然一停,思绪被自己最关爱的弟弟牵走了,“球队?”

        “是啊,那只球队专程去明慈找他,小昴一周前兴致勃勃的跑去参加面试,没过几天就被选上了。”泷泽雪绘将遥控器放回桌面上,“没人和你说过么?会长甚至都知道你有一个成了职业篮球运动员的弟弟,今天还托我向他道贺来着,还说你……”

        她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泷泽雪绘良心不安地摸摸鼻子,她承认自己说的只有前面一半是事实,后面的……的确私自添油加醋了不少。

        但很明显,朝日奈枣的心绪成功被她欲言又止的半截话吊了起来。

        “会长还说什么?”

        “他夸你啊,说你是个靠谱的好男人,不愧是朝日奈家的人,让我好好和你相处之类的。泷泽雪绘竖起三根手指指向天,“对天发誓。”

        朝日奈枣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舒心多少,反而盯紧她的脸,有些错愕地问道,“他没有因为渡边慎的事情为难你吗?”

        泷泽雪绘摇摇头,“谁让我是得力干将呢,他甚至还说要给咱们两个放长假,等休息好了再回去上班。”

        “可这和渡边慎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朝日奈枣拧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的话题被她带偏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是没关系,我只不过是看到电视上的节目突然想起来而已。”泷泽雪绘咬着吸管无辜地眨眨眼,“不过刚刚你问我会长说了什么,这算第一个秘密,至于渡边慎和我说了什么……你的机会已经用掉了,这是另外的价钱。”

        朝日奈枣盯着她的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跟她沟通,真是连半点神都不能分。

        “关于我的事……”

        “你的先欠着,今天时间有点晚了,我得回去了。”泷泽雪绘准确地将喝空的果汁瓶投进垃圾桶,心满意足站起身,想想还是问道,“如果你都肯和我说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昴说自己的事?”

        朝日奈枣呼吸一顿,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拐着弯的来问他其中缘由?

        “仅限于知道一点点而已,这还是昴和我说的,那家伙咬牙切齿跟我讲了很多关于你们过去的故事,还把你形容的像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泷泽雪绘想起他说话的模样就觉得有趣,但很快还是正色起来,“椿之前说他有点不懂事,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我觉得他的不懂事是建立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并不是完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类型。”

        她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至于你为什么会放弃田径就不用再和我说啦,还是讲给最需要你解释的那个人比较好。”

        这种充当说客的工作,泷泽雪绘原先是不愿意多掺和的,但谁让那小子明着暗着说了很多好话,在种种原因的加持下她这才多了嘴。

        朝日奈枣的神色因为她的话而好转不少,屏息,双眸抬起正对上她写满无辜的脸,低声道:“你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泷泽雪绘愣了一下,接着像是在憋笑似的咬咬下唇,很真诚地答道,“我怎么问的出口?上次来你家的时候只是不小心点开长跑比赛,你脸色差的就像是要把我直接丢出去一样。我要是真问了,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宰了……”

        朝日奈枣的脸霎时黑了,猛地将她拽过来,掐住她腰间的软肉。

        “你翻旧账还翻上瘾了!”

        泷泽雪绘在失重的瞬间小小尖叫一声,没想到朝日奈枣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会用这种幼稚手段惩罚她,自己还偏偏长了一身的痒痒肉,只能扑腾着软的像棉花的两条腿在沙发上百般闪躲,却还是被他制的无处可逃,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我知道错了——!”

        她气喘吁吁地连声求饶,连衣服都皱巴巴地卷在身下,猛然抓住他的手,边笑边咬着牙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朝日奈枣才在堪堪停下。

        缓过劲时她连额前的碎发都被笑出的薄汗浸湿,两只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死死防备,胸口因为喘息而不断起伏,四目相对时,却只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泷泽雪绘心脏有一瞬都跳停了,尴尬地视线四处乱飘,落在他撑在自己头侧的双臂上,“你,你的胳膊还不能一直撑着,不疼了吗?”

        朝日奈枣同样也在喘,半晌才道:“……当然,疼啊。”

        虽然养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夹板已经拆掉了,但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双紫色的双眸在夜色下闪着坦诚的光晕,泷泽雪绘后背开始出汗,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啪的一声就将他的眼睛捂住。可捂住眼睛才觉得他唇下那颗小痣也过分惹眼,干脆抬起另一只手,把他的下半张脸也一起遮住了。

        “你做什么。”朝日奈枣仰了下头却躲闪不开,闷闷的声音从她掌心里传来。

        “你碍我眼了,不行吗……”泷泽雪绘举着两只手和他僵持着,在无意间看到电视屏幕里倒映出的画面时耳边却突然炸响了一颗雷,不受控制浮起的,是渡边慎说的话。

        虽然她因为那些污言秽语忍无可忍给了他一拳,可他有些话的确没错——人总要有道德底线,尤其是当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正在慢慢朝另一个方向发展,那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感到了后怕。

        这种知觉让泷泽雪绘立刻像触电似的将他推开,甚至因为起的太快而撞到了他的下巴,她立刻捂着额头倒吸了冷气,却还是一个咕噜滚到了地板上。

        朝日奈枣的眉心不由得蹙起来,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看着泷泽雪绘将挎包扯过从里面摸出烟,打火机却在匆忙的动作下一连几次都没点燃,他忍不住将另一只伸到她面前,拇指将打火机盖子顶开,点燃了火苗。

        女性转眸看了他一眼,停住,接着又烦躁地将香烟掐断捏在掌心里,低低道:“算了吧,我还没有给病人吸二手烟的癖好。”

        “没关系,我已经好了……”

        “啰嗦!是谁两秒钟前刚说自己胳膊还疼——”泷泽雪绘环着胸忍无可忍朝他低吼了一句,可下一瞬就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抱歉,我有点烦。”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朝日奈枣低低嗯了一声,撑着沙发同样也坐到地上,和她不近不远的挨着,“没关系,扯平了。”

        “……你还真是心大。”

        “彼此彼此。”

        这下子,泷泽雪绘彻底无语。

        也不知是说不出口,还是无话可说。

        浓密的睫毛垂下,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朝日奈枣这才低声问,“你好像有心事。”

        “心事倒算不上,只不过是有许多事情都没想好该怎么解决。”泷泽雪绘抱着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闷闷不乐地说道,“一个谎言总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会长今天把你当成我男朋友勉强蒙混过去了是没错,可下一步该怎么办,尤其是在他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总感觉……非常非常对不起他。”

        “没有想过和会长说实话吗?”

        “实话?我怎么说?”泷泽雪绘笑了一下,凝视着前方,“说我们并不是交往中的关系吗,你那天帮我只是见义勇为?或者我又该怎么介绍你,我爸爸再婚对象的儿子?还是一个和我剪不断理还乱,却应该是我兄弟的男人?”

        朝日奈枣动作一顿,自然知道不管选哪个,造成的局面都不会有多好看。

        “抱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突兀的道歉不由得让泷泽雪绘瞟了他一眼,无奈地笑道,“这是迟早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和你没多大关系……更何况我认为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办法的吧。”

        “你想怎么解决?”

        “很简单,只要让我们两家没有关系就好了,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美和阿姨和我爸离婚。”泷泽雪绘摊开手,抢在朝日奈枣的脸色变得异常诡异之前又不紧不慢地解释,“当然,那一对现在如胶似漆绝无离婚的可能性,我也没有自私到会棒打鸳鸯,那现在的办法就只剩第二种了。”

        “是什么?”朝日奈枣低下头,轻轻靠近她。

        可他并不知道有一种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摆在泷泽雪绘的面前,只是她始终不敢对外人说,只怕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第二种嘛——”果然,泷泽雪绘侧过首,唇边的笑容清浅,“我暂时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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