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为时已晚

项昭在写作业的间隙偶尔会想起陈沛和她一起去书店那天，她难得见到陈沛那么低沉的样子，自己也变得很奇怪，做出了一些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她只是想安慰陈沛而已，但反应过来的时候气氛已经变得暧昧，她从陈沛的眼中能看到对方的动摇，虽然她并不清楚那背后是什么。

        陈沛变了很多。

        也许她自己也一样。

        分进实验班是件幸运又残酷的事，她享受了最好的师资，最好的环境，理应交出最好的答卷。项昭收起了小说，锁上了日记，放假了就在辅导班补地理，但她依然在中段徘徊。甚至越努力，成绩反而会往下掉，她看着实时更新的成绩单彻底崩溃了。回家翻箱倒柜地找小说，第二天一到课间就泡在书里，谁知道旧习惯带来旧朋友，她听到声音一抬头就看到陈沛满头大汗地站在教室门口。

        他几乎像个体育生了，不分场合地拿着篮球，眼神生机勃勃。

        她把篮球带回教室，就放在桌子下面，上课偶尔动一下就能碰到。它像是一个跳跃的秘密，隐藏的空间，和小说一样提供临时的喘息。项昭趁自习课的时候轻轻拍了两下，篮球在瓷砖上微微弹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转头看窗外的操场，绿草如茵，空空荡荡。

        晚上放学的时候陈沛还带来一个朋友，说是篮球的物主，是个很好看的男生，和陈沛不同的好看。也许是整个人气质加成，同样棱角分明却给人柔和的感觉。而且相当自来熟，她并没有帮什么忙，却蹭到一顿饭，哦，还有杂志和可乐。他们一起去小卖部的时候她试图从池吴那里套出点陈沛的近况，但池吴只是挠挠头说他们也刚认识。她希望自己没有把失落表现得太明显，不过池吴看起来好像也不是敏感的人，见她不说话便主动挑起话题。不幸的是他们好像天然没什么默契，选的可乐品牌不同，挑杂志也各有倾向。虽然她主动提议换杂志，但最多也是靠陈沛转交，她和池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实际上，她和陈沛也没有。

        高考倒计时在黑板上一天一天减少，已经不再留给她自暴自弃的余地。项昭机械地做完一张又一张模拟卷，常常是上一张还没讲，下一张已经发下来了。课间不再有休息的概念，在学校的所有时间都只剩下学习。她常常睡不了午觉，一闭眼就会梦到自己从走廊上跳下去，翻过栏杆的慢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见血光。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都会值得的。

        但一切好像只是变得更糟。

        班主任压缩了他们吃饭的时间，从教室到食堂的路线开始需要精准计算。她原本习惯于等人少了再去，但现在只能在拥挤的长龙里找一条稍微短一点的排。至于最后吃到的是什么，不重要，反正吃什么她都不消化。

        偶尔会有幸运的时候，在她前面排着的人没有呼朋引伴地刷够一张桌子的份，出餐的速度也挺快，她便能稍稍悠闲地找张空桌子吃饭。其实按照经验来看，吃面是最浪费时间的，光等饭凉到能吃的程度都要花掉几分钟。她焦虑地瞥了眼墙上的时钟，又毫无办法地转回来。在视线游弋的轨道上有一对女生欢声笑语地聊着什么，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许是哪个明星的八卦，或者在抱怨刚刚过去的周考，应该不是后者。她们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时间，中途还有人站起来。她回头接着吃饭，过了一会儿发现那个女生拎着两瓶可乐回来了。她不由得想到和陈沛吃饭那次，他们其实远没有那两个女生热络，池吴不讲话的时候三个人就一直沉默。但连那沉默也令人怀念。

        她不再看，站起来把没吃完的饭倒掉回去。

        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她习惯性往左侧的楼梯走，走到一半又忽然调转了方向，一直到陈沛所在班级的门口，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合适的理由。好在她往里面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陈沛和池吴的身影。应该是吃饭还没回来，她有点失落但也如释重负地回班了。

        晚自习放学，她又绕道去找陈沛，但依然是和中午一样的空位。她随便抓了个人问，才知道陈沛请了一星期的假，说是去艺考。她不知所措地说了声谢谢，顺着人群慢慢下楼。她忽然发现她一直都有一种错觉，以为陈沛无论如何都是和她同路的。哪怕他们不在一个班，但他们在同样的时间考试，做着同样的卷子，理应接受同样的命运。那就是通过高考，进入大学，找一个稳定而高薪的工作，竭尽所能地变现他们在整个学生时代遭遇的痛苦。但原来可以不痛苦的，也不需要熬下去。陈沛就这样轻盈地飞走了，只有她留在原地。

        项昭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想到陈沛，吃饭的时候，写作业的时候，看成绩单的时候。有时候是初中的陈沛，有时候是现在的陈沛，有时候是她想象出来的，正在艺考的陈沛。那些记忆在日复一日的重现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当初的不在意，但她现在又为什么在意？

        周五回家的时候是妈妈来接她，路上突然聊起她碰见陈沛妈妈的事。

        “你知道陈沛去艺考了吗？”

        她点点头。

        “我还以为以陈沛的成绩考个好大学没什么问题呢，那天听陈沛妈妈说才知道他现在都开始逃课了。”

        她瞪大了眼睛。

        妈妈看着她的脸色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感慨了一句真没想到啊。

        她没有附和。

        到了小区妈妈照例把她先放下来自己去停车，她目不斜视地路过自己家那栋单元楼接着往前走，到后来已经跑起来。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看着熟悉的棕色木门，迟迟没有敲门。她满腹疑虑地跑来其实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想要问陈沛，“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刚刚才知道。

        她慢慢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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