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台边野餐

“陈沛好像去演话剧了”

        “没戏接就去话剧镀金呗”

        “现在演话剧门槛这么低吗？”

        “nbcs糊咖在干嘛……”

        陈沛划着屏幕往下翻，并不是很红的帖子，翻了两下就见底了。他低头喝了口咖啡，又接着看手机，本来想退出界面，却不自觉在最后一条热评上停留了好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给点了赞。他匆匆忙忙取消，然而点赞根深蒂固地亮着，他沉默半晌，自暴自弃地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nbcs是什么意思。

        nobodycares的缩写。

        这年头年轻人的缩写法真是随心所欲啊。

        他感慨地看了眼时间，关掉手机，站起来把杯子放进洗碗池里，准备出发去剧场。

        因为时间还早，路上交通顺畅，抵达门口却照例围了一圈人。他摇下车窗笑着挥手示意，激起一串欢呼的涟漪。他在这涟漪里合影，签名，嘴角的弧度牢牢嵌在脸上，一直等到人群散去也没有松下来。正准备进去的时候，有人搭上他的肩膀。

        “陈沛还是这么红啊。”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你换句台词吧。”

        苏睿从第一次成员见面就是这样，奢侈地用抑扬顿挫的朗诵腔调侃他余热仍在，陈沛有时候会觉得这世界真是割裂，一边是花无百日红，一边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搞得他两边挨骂。要不改行做rapper算了。

        至少押韵的抱怨还能有用武之地。

        他拖着苏睿进入剧场，很多演员都已经到了，有的还在练晨功。他一路鞠躬加问好，苏睿就在后面悠闲地跟着。任何场所都有阶级，以名声为标准和以资历为标准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他鞠躬会鞠得更情愿一点。所谓的话剧前辈们给了他很多养分，如何呼吸，如何念白，如何控制肢体，陈沛重新学过，却一点也不烦燥。

        有路可走，有法可依已经是上上策。

        排练之前照例是剧本围读，他和周围的演员一起把桌子拼成长方形，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剧本翻开，密密麻麻的笔记快要淹没台词，要找到自己的部分还得靠荧光笔强调。不过读了这么多次，其实他早就把台词背了下来，甚至还把和他对戏最多的人物台词记了个七七八八。真想把高中的自己揪过来看看，什么叫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陈沛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演起内心戏的，也许是从过气开始吧，但过气也从未有过准确的节点。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成了温水里的青蛙，行程循序渐进地减少，递过来的本子越来越没有挑选的余地，接机粉丝的脸只剩下熟悉。所以只能自己逗自己，把难堪的，无解的，痛苦的都变成玩笑，日子就能过下去。

        他看到导演敲敲桌子示意苏睿开始读第一幕。

        “酸菜鱼的重点在于出锅，一勺热油淋下去，红汤像鱼鳞一样整整齐齐。”

        话剧有很多地方需要适应，大量的比喻、夸张，细节描写，往往只是为了呈现一句简单的介绍——这是一个发生在餐厅的故事。他已经学会在进入剧场后就换一个脑子，一个诗人的脑子。虽然大家都说，诗歌已死。

        直到围读结束项昭都没有来，陈沛开始怀疑所谓的探班或许只是客气话。他们好不容易恢复了联系，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他不再四处张望，随手脱掉外套就站上舞台，“我要一杯白水。”

        苏睿正好从另一侧上台，“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他们的台词撞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清。

        不等导演喊停，他已经退回后台重新再来。

        等到前两句台词顺利过掉，他加重语气往下，“我要一杯白水。”

        苏睿变了脸色，伸手要赶人，他灵活地躲过，站到舞台中央。

        “有人喜欢三明治，喜欢它简单易做，口味甜美。有人喜欢宫保鸡丁，喜欢它复杂生香，热气腾腾。为什么不会有人像我一样，什么也不喜欢，只想要一杯白水呢？一杯无色无味的，干净透明的，既没有热气，也无需冰块的，白水。我知道，世界上仍有很多我尚未尝过，甚至不知道它存在的美食，但一个人并不是要尝过一切才可以放弃。放弃的那一秒，是决定远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讲完独白他退下舞台，余光看到项昭穿过一排排空座位走过来。她的头发已经长到及肩，在走动的时候不断往前掉落；米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绒绒的，顺着纹路垂直向下；胸前挂着空白的工作证，应该是守在门口的小王给她的。

        她像另一个人了。

        陈沛在和项昭聊天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象过她的样子，但那只是记忆的糅合，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次咖啡馆。那时候她的头发没有这么长，依然是衬衫长裤，紧张时会不自觉往后靠。他其实预判了项昭的后仰，却没有把手收回来，仿佛挤压的痛感也是一种证明。但他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

        陈沛目送项昭在前排坐下来，看她抬头在舞台上环视了一圈，蹙起眉头又往后台望。他们的视线终于对上，项昭温和而礼貌地冲他笑笑，眼睛平静得能映出倒影。那一刻他恍然大悟，也许他想证明的只是他自己的存在。

        中场休息，陈沛等其他演员一一离场，才走近舞台边沿蹲下来和项昭打招呼。项昭看到他过来，从旁边的椅子上拽过来几个袋子站起来也往这边走。

        “我带了吃的。”

        他低头看了看舞台高度，伸手想直接把项昭拉上来。项昭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短暂地诧异了一下便利索地压着台面翻上来。他徒劳无功地把手收回去，心里却很高兴。他们一起坐在舞台上吃三明治，像在野餐。红丝绒幕布是静默的森林，旧木地板是延绵的草坪，大家演戏时丢掉的外套、道具和不小心掉出来的纸巾是冒头的小花，而他们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对，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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