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地狱难度

转眼已经初三。

        饶是他这种平常吊儿郎当的人也不由自主认真起来，更何况是一向紧绷的项昭。有时候在等项昭演算的空隙，他看着项昭始终低垂的头，都有点忧郁的感觉。他自己很久不玩游戏了，他很怀念它。相比于层出不穷的数学附加题，地狱难度的游戏也显得轻松起来，因为游戏总归有结局，但这样一天一天学下去，他却时常怀疑究竟会不会有好结局。

        虽然在项昭的教导下，他把漫画换成了文学名著，草稿纸换成了字帖，但每次模拟考成绩下来，语文卷面上依然只是不高不低的分数。而这个浮动的尺度，则全由作文掌握。遇到他熟悉的话题，便涨得高一些，遇到不知所云的习作要求，便迅速回落下去。至于逢考必出，逢出必错的古诗文填空，就更是没什么希望的事。整本语文书，撞运气也难撞到他背过的，即使偶尔运气爆发，他行云流水地写完，卷子发下来，却还是要被老师圈几个默错的字。因此他的语文成绩和大多数人一样，总是有零有整。当然，这个“大多数人”不包括项昭。项昭的语文成绩当然也会浮动，不过只是高分和更高分的区别，而且整整齐齐，几乎不会被扣在细枝末节上。参考项昭平时精确到标点符号的背书劲头，他倒也不是太惊讶。

        项昭的这种热情还分毫不差地投注在了数学题上。

        她的进步肉眼可见，最初帮她补课时陈沛还需要详尽地写出每一步，后来便可以跳个一两步了，现在则完全演变成了他给答案，项昭自己推过程，思路卡住的时候才会再问。所以他的补课越来越轻松，到了项昭的主场却只有举步维艰。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语文是很缥缈的科目，因此真的让他拆解，乃至重组，他只有闭门造车的份儿。从前大人们夸他在数学方面有天赋，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但看着他和项昭的作文被当作范例贴在墙上，他却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差距。他的真情实感只是真情实感，而项昭的所有情绪都藏在字句的雾里，漂亮，疏离。他好像看到了项昭的某段人生，又不免觉得也许只是文笔使然。

        最让人绝望的是，项昭就像当初的他一样，对自己的天赋轻描淡写。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是刻在每个学生dna里的名言警句。又或者，她是真的不在意，就像他不在意。

        只是到了现在，不在意也不得不在意。

        因为双重否定表肯定。

        于是唯一的喘息还是两个人一起写英语作业。

        因为处在复习期，英语老师几乎不再布置单纯的读背任务了，模拟卷雪片一样下落。他们沉默地做题，黑色水笔在卷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滑痕，崭新而潮湿。比起基础题陈沛一直更喜欢语法题，因为基础题错了会被老师罚抄，语法题错了就是积累问题。他并不理解老师所说的积累指什么，但偶尔做对难题被老师提问却讲不出来的时候，他会把积累当作好用的盾牌。

        其实就是直觉。

        项昭问他的时候他会老老实实地这样讲。

        除了语法题，他第二喜欢的是作文。说真的，英语作文要比语文好写太多了，只要不出语法错误，他这种东拼西凑型选手也能拿个高分。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开始用英语写每天必交的日记。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写在横线本上英文一行能比中文少写至少一半，而且还能谨防别人偷窥。或许班主任收上来都不会认真看，结果这种期望在第一次日记本发下来的时候就被页面上成篇的修改符号击得粉碎。有时候他是真的想不通，他们班主任，一个数学老师，为什么对他的动词时态斤斤计较。

        然而说归说，每次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在下面把错误订正三遍，结果坚持了不到一星期他就又规规矩矩写回中文了。

        对此，项昭的评价是：勇气可嘉。

        不过他始终觉得，在传情达意上，英语真的比中文要顺手。他可以熟练地对每张卷子上的“笔友李晓”写下“dear”，却无法对身边的朋友去掉姓氏叫名字。好在他也没那么多需要特殊对待的好朋友，项昭又和他一样无区别地直呼其名。

        他在项昭家蹭饭的时候倒是听过阿姨叫“昭昭”，音节黏在一起从他的耳边滑过，被项昭顺畅地答应下来。而且不像他每次叫项昭都要有个明确目的，阿姨叫昭昭常常是没什么意义的，有时候可能是叫她帮忙洗碗，有时候可能只是看见了叫一叫。

        但不管听到多少次，在他的心中，“项昭”和“昭昭”始终是两个人。

        项昭是紧绷的，寡言的。下课不怎么出去玩儿，常常坐在位上写作业。有时项昭被老师叫去帮忙，作为同桌的他还常常捎带着义务劳动。

        昭昭却是松弛的，稠密的。他帮项昭辅导数学的时候，阿姨推门进来送水果，项昭还会语气轻快地抱怨几句她的做题思路都乱了之类的。然后两个人就会陷入一场从来也不会有结果的拌嘴之中，没有人在乎他在一旁如坐针毡。

        他在这两种氛围里来回跳跃，偶尔也会有点恍惚。

        学校里的项昭本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活体范式，怎么有节化学课他一晃眼，就看到项昭正偷偷看抽屉里的小说，眼圈还莫名其妙地红起来。在家的项昭按惯例会切换到懒散状态，但对照着他写的答题步骤研究时却回到正襟危坐的架势。陈沛怀疑桌边的多肉死了她都不会看一眼。

        初二的时候他们进行了会考，不管是物理化学，还是政治历史都通过一场没有分数只定等级的考试结束了战斗。此后的日子就是语数外连轴转，乏味却也让人松了一口气。陈沛的那口气只松了一半，他始终有一种感觉，好像未来还有门考试在等着。

        有时候它的名字模糊不清，有时候它的名字叫做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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