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语音通话

冰箱只有矿泉水。

        陈沛顺手拿出一瓶，站在原地咕嘟咕嘟地灌进喉咙，几乎把水喝空了。

        洗完澡好像总是很渴。

        他头顶搭着毛巾去翻行李箱里的旧t恤和运动裤，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穿衣自由了。换上睡衣陈沛懒散地往床上倒，结果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了一下腰，他懒得坐起来，手伸在脊背下面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来他自己的手机。

        好像还没跟项昭说谢谢。

        他举着手机开始打字，首字母刚打上常用词就显示出来，他盯着头顶规规矩矩的黑体字看了一会儿，觉得手臂已经发酸。他翻了个身，用胳膊支着身体，把对话框清空开始往上滑着检查聊天记录。第一条是系统提示他们已经是好友了可以互发消息，接着项昭把她同事的名片推过来。再往后就是他问项昭到家了吗，项昭回了一个恩，还严谨地加上句号。屈指可数的几次对话看起来冷硬刻板得相当无趣，再加上谢谢就是个完美的工作收束，所以他迟迟无法点击发送。像上次一样，他明明看到了对方的“正在输入中”，询问的话加了一层又一层礼貌用语，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也许对方已经发现了，但却什么都没说，他也只好跟着扮演无事发生。

        可是要演到什么时候呢？

        再无聊的戏码也要有杀青的那一天。

        陈沛把手指挪到对话框下面的一个按钮，系统通知弹出来，他在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中选择了后者。

        系统铃声总是声音很大，陈沛干脆拔掉耳机开了扬声器，响到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他想，算了。在动手的前一刻，铃声突然断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项昭的声音。

        她说，陈沛。

        既不惊讶，也听不出其他情绪。

        他在自己的名字里迅速冷却下来“还没睡啊？”说完才意识到那个半夜扰人清梦的家伙就是他自己。

        项昭轻轻嗯了一声。

        他把手机放到枕头边，枕着胳膊趴下来，“杂志社加班吗？”

        项昭沉默了半分钟才回答，“我辞职了。”

        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即使他问了，项昭也不一定告诉他。而他还不想让这次通话这么快就结束，于是就生硬地转了话题。

        “你今天发给我的那篇稿子写得挺好的，我不是在夸自己哈，是说作者文笔挺好的。”

        项昭笑了。

        “那篇稿子是lx写的，她很难约的。”

        陈沛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又不想让项昭觉得他没认真看，虽然这是实情，就顺着话头回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

        项昭突然很严肃地问他，“你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个口头禅？”

        陈沛挠挠头，“是吗？”

        两个人顺势聊起初中的事，项昭活灵活现地复述出她教他背书时他如出一辙的木讷，陈沛只能乖乖认了。

        “你记忆力还是这么好啊。

        他不由得感慨。

        “只有你贵人多忘事。”

        这话说得有点刻薄，其实是一个很项昭的玩笑。

        陈沛满意地点点头，“借你吉言。”

        他们俩逐渐回到了旧时聊天的状态，话题东倒西歪地扩散。上一秒还在聊前段时间上映的电影，项昭说为了写稿被迫看了很多烂片，他深以为然地回道，“最烂的那一部是我同学演的，听说是同期的票房冠军。”下一秒又提起初中的班主任，他说《下益州》刚红的时候老师发了很长一段文字祝贺他，项昭惊讶地反问他，“你还留着老师的联系方式啊？”其实很多人的联系方式他都没删，包括项昭，只不过忽然有一天，那个号就变成了空号。

        那是他大一的时候，报道当天他特意来得很早，收拾完寝室两手空空地出来闲逛，路上见到不少人拖着大包小包，忽然想到项昭应该也是这两天开学。项昭的学校和他同城的消息还是项昭妈妈聊天的时候偶尔提起的，他妈妈还嘱咐他多照顾点项昭，他没有告诉他们项昭已经很久不和他说话了。今天或许是个机会，他翻出通讯录找到项昭的电话号码，几声滴声之后很快传来女声，提醒他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大概是大学为了上网统一办了新号吧，他当时这么猜测着挂断了电话。然而等了几天，也没有收到任何发来新号码的消息。他退出短信界面，打开项昭的名片，点击右上角，系统弹出是否要删除联系人的提问。陈沛顿了半晌，点了取消，转而开始编辑联系人信息。

        “不是项昭”

        大学四年，他从未再拨过这个号码。

        直到现在，他们莫名其妙地恢复联系，他本可以借机质问她，然而最终只是把项昭的玩笑丢了回去。

        “我怕别人说我贵人多忘事。”

        等到安全的话题见了底，陈沛转头看到窗外的天空已经泛青，几只看不清形状的黑色小鸟从眼前划过，很快没了踪迹。更远处的高楼大厦还在雾气腾腾的早晨里沉睡，楼下却零星传来几声鸣笛。

        他按亮屏幕，已经五点了。

        再过半个小时，助理就会敲他的房门。

        他把身体转到右侧。

        他们已经不再聊什么，项昭的回应越来越迟缓，陈沛安静下来的时候只能听到那边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他也闭上眼，隔着电流被放大的睡意像延时录制的白噪音，间断而模糊。他昏昏沉沉地想到一会儿要赶的飞机，下午的品牌新店剪彩，经纪人审完才发过来的新剧本，感到敲门声急匆匆地敲打着他的耳膜。他挣扎着站起来开门，助理小王拎着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包子从门缝里挤进来，絮絮叨叨地跟他重复行程。陈沛接过早餐放在桌子上让小王先吃，接着推开卫生间的门。映入眼帘的却并非他习以为常的圆镜，甚至不太像卫生间，他顺着往前走，远远看到有一团绿色，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张床。躺在上面的女孩看起来睡得很熟，浓黑的短发散乱地遮住她的眼睛，鼻梁和嘴唇。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在心里响起她的名字。忽然，他像是被疲倦压弯了腰，轻轻地在旁边躺了下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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