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花源记

直到被lx按到电脑前项昭还觉得一切都是lx做的一场梦，她身不由己地做了npc，全按lx的想法做事。但如果真的是梦，这时候她应该文思泉涌怒写一万字，而不是面对着空白文档发呆。

        项昭猛地站起来。

        “我真的写不了。”

        lx看上去很平静。

        “为什么？”

        项昭仿佛早有预料，赶在对方发问之前就抛出一长串焦虑。

        “我没写过人物稿，也很久没见过陈沛，而且你自己都写不了的稿子为什么丢给我？”

        lx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我们一起看几集电视剧找找灵感。”

        项昭发现，想跟lx讲道理是毫无意义的。

        两个人又回到客厅。

        原本空无一物的电视墙前开始缓慢下落白色幕布，lx蹲在角落研究投影仪。项昭放弃挣扎，坐在沙发里帮lx报剧名。

        当然是陈沛的那部剧。

        lx从来没看过，于是调到了第一集。

        屏幕上开始次第出现好山好水好风光，炫技的长镜头拉满，着力还原长安风貌。男主角就在这样的繁华里登场，飞鱼服暗影一样划过大街小巷，下一秒脸上仿佛就写着“我是嫌犯”几个大字的路人甲慌张地掀翻道旁的菜摊。男主蔬菜雨中过，片叶不沾身。项昭不知道该佩服导演有创意还是编剧够偷懒，一个着力渲染男主气质的开场拍得像闹着玩儿一样。不过当镜头推近到陈沛的脸上时，他眉眼冷峻得倒是很有信念感。项昭不得不怀疑自己微博刷太多，已经对陈沛产生了粉丝滤镜。她心虚地瞟了眼lx的反应，对方坦然地感慨了一句陈沛确实帅啊，让她的自我怀疑显得更加刻意。项昭转回屏幕，剧里已换了场景，雅致的酒楼包厢里垂着大片的纱帘，有双白皙的手拂过白纱，凭栏四望。那是张真正漂亮的脸，线条锋利，气质清冷，天然适合慢镜头。

        姿色，就是诚意，就是道德。

        有位专栏作者如此锐评国产剧。

        后面的发展远没有项昭想象中俗套，英雄没有救美反被美人利用，陷入了道德困境。昏暗的书房灯火如豆，男主波澜不惊地练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烛光幽幽地爬上他的脖颈，像燃起一把火，那火没有烧到他，却倏然吞噬了满桌的书画。推倒烛火的男主腾空而起，踉踉跄跄被在屋顶埋伏好的人用绳子拽上来。这片总是在理应严肃的时候抖笑料，有种奇奇怪怪的周星驰气味。

        一集看完，项昭按了暂停。

        “我好像能写了。”

        lx忙不迭把电脑送过来，仿佛和她互换角色。

        项昭的确有想写的内容，虽然只是个不成形的念头。她想，完全可以把这部剧当作陈沛的切面，男主会怎么做，陈沛会怎么做，陈沛怎样理解男主的选择。所以她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观后感，才想起来她不可能知道陈沛会怎么做，因为采访的内容不是这些。

        她骤然停了下来。

        lx疑惑地凑过来，只花几分钟就看完了她兢兢业业写的内容，立刻拍着手说好有意思的视角。

        但并不能用。

        项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粉紫色的夕阳弥漫在傍晚里，给人昏昏沉沉的疲倦。

        她关掉文档，点开了回收站。

        lx没有阻拦她。

        这是她们的约定，如果项昭写完了，就用项昭的稿子；如果不行，至少还有lx的初稿。

        顺利把恢复的稿子发到公司邮箱，项昭退出登录，关掉网页，把电脑留在桌子上，开始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lx遗憾地说要是一开始就是你来采访就好了，项昭沉默地笑笑。

        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任何职场都有着金字塔一样严丝合缝的升迁表，助理编辑转正是编辑，编辑上面是专题编辑，再往上无非也就是版面大小的区别，或者终于跃迁到不必争夺版面的主编高位。他们写时尚红黑榜，点评一众明星的时尚穿搭；写名表博览会，熟练罗列每只表的参数和装饰；写皮肤护理小妙招，接着推出某大牌刚刚上市的新品；但他们不写人物稿。

        人物稿只能留给lx这样的人。

        项昭站在门口和lx告别，等电梯的时候lx一直没关门，而是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等到数字终于快跳转到她们这一层时，lx突然问她。

        “你要不要考虑做记者？”

        走出小区大门，项昭又掏出手机。虽然她对来路尚存一丝模模糊糊的印象，但不看导航就有点过度自信了。不过她本来以为夜色笼罩下的小路会更加荒凉，没想到却很繁忙，业主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她小心避开来往的车辆，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再度走回地铁站有种重返文明社会的感觉，即使依然人潮汹涌，她却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宽和心态站到了队尾。

        等待队伍前进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想起lx。

        或者说，刘夏。

        她终于知道了lx的名字。

        已经成为某种风格的笔名，原来不过是缩写而已。

        lx总是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轻快，而项昭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冷酷。

        用她的稿子替换lx的稿子听起来热血，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就算她们能说服主编放弃lx这个金字招牌转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编辑，从未接受过相关训练的项昭也不能写出一篇足以发行的成稿。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反而什么都不拒绝。如果演场戏就能换回lx的稿子，已经是很划算的买卖。

        虽然她并不以此为荣。

        实际上她很难以任何事为荣，比起得偿所愿的结果，她更容易看到的，是之前的殚精竭力。任何事做到那种程度不都会得到些什么吗？

        她有时候会厌恶自己的努力。

        然而成年之后，努力成为了一种本能，不是她的工作扔过来也会挤出时间完成，明明不喜欢化妆但每天都得因此早起，繁琐而善变的品牌细则要像课本一样背下来，用来填补铜版纸上大片的空白。她写过很多字，可那些并不是文章。

        项昭打开手机，那篇半成品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自己的邮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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