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裴素回到皇上身边。
皇上脸色不太好看，招手叫他侧耳靠近，悄声说：“贵妃跟尊夫人和曹家小姐结拜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臣刚才已经得知。”裴素镇定中略微带着一点可以叫皇帝看出来的惊惶：“蒙贵妃抬爱，但臣等实在太高攀了，这怎么合适呢。”
皇上看裴素也为此苦恼，而没有攀上裙带关系的小人得志暗自欣喜，心里舒服一点，跟有了同盟一样。
慧娘现在做事越发任性。四十多的人了，说跟两个小姑娘结拜，就结拜了，甚至不先通知他一声。
皇上质问的时候，还眼皮子不抬，不爱搭理道：“我是囚犯吗？事事得向你汇报？还是我结拜姐妹犯了哪条国法？”
皇上：“那我以前还是你的结拜大哥，你添了两个结拜妹妹，不该给我说一声吗？”
“你不就多了两个结拜妹妹，多照顾她们点就是了，有什么好啰嗦。”
“那你还替我多弄来一个干长辈呢。”皇上气笑了：“曹山豹还比我小一岁，你跟他女儿结拜，我该叫他什么？”
“江湖结拜，各论各的，你爱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
皇上：……
裴素真诚道：“回去臣一定好好教导一下内子，太胡闹了。”
“那倒不用，是贵妃逼她的。”皇上阻止道。
余莹若是受训，慧娘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孽力一定会返回到他身上。
左右是他对不起慧娘，将她锁在深宫，却不能给她一夫一妻，立她为皇后，难得她最近因为这俩小的，可以减轻一些忧郁，重新变得快乐一点，就随她去吧。
正式的朝贡接待仪式，昨儿就举行完了。
今天在狮岭园中举办的宴会，要轻松热闹许多，主要是表演、宴饮和玩乐。
献歌献舞，酒过三巡以后，马上上演的就是万众期待的经典竞技节目，两国勇士进行摔跤比赛。
余莹等人桌上有现煮的羊贝子，肉质极嫩，入口鲜香，正用小弯刀割肉蘸辣椒酱吃得心满意足，额头冒汗，便听见蓝慧大姐身边的女官低声禀报。
“方才兀突国的六王子乌金坎找能说大雍话语的人询问曹爵爷是否在场。”
正在和余莹抢肉的曹白荷顿了一下，余莹也放下小刀，惊讶看她。
蓝慧扬起眉头，问：“他跟曹爵爷什么干系？”
女官说：“回禀娘娘，倒也没甚关系。只是听说乌金坎王子如今是兀突国第一勇士，前任第一勇士守理是他的师父，曾经在六年前的摔跤比赛中输给曹爵爷，这次大概是想报仇吧。”
余莹胳膊肘捅捅曹白荷：“你爹还真厉害，六年前就能干掉对方国家的第一勇士！”
曹白荷点点头，问女官哪个是乌金坎。
女官指点给她们看。
那个异族个子高大，神态凶猛，坐在人群中也十分显眼。
兀突国男子特有的络腮胡须，草原晒得古铜的面色，笑起来牙齿很白，一双狭长的眼睛黑漆漆的，泛着寒冷的精光。
“听说曹山豹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乌金坎用本族话跟同伴说：“大雍没有能战胜我们的摔跤好手了。”
他师傅守理拍着乌金坎的宽肩说：“如果那个妈了巴子曹在这里，我会摔得他再也不敢摔跤。”
乌金坎回头对师傅大笑：“可是曹家没有儿子，后继无人。守理师傅你已经不战而胜了。”
“好，乌金坎王子，把他们这群大雍人全部都给摔倒！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战鼓擂起，摔跤比赛开始了。
众人激动万分地看着，为场中搏斗的本国战士打气喝彩。
裴素夹杂在激动的人群中，他知道摔跤比赛本国会输。
接下来的马球比赛，也会输。
兀突国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摔跤和马术独步天下，能赢是很正常的。
他们在这微妙的时机过来朝贡，不过是想看清形势，随机取利。
赢了两场比赛的兀突国骄傲自满，以为皇帝羸弱无能，暗地和淮南王等人勾结，成为淮南王意欲造反的外援。
然而，皇帝私下却早有了一支强大的火，枪队。
无论摔跤和骑术，都敌不过小小的火，枪。
最终的赢家，是他们。
这两场玩闹一般的比赛，无须改变结局。
摔跤比赛已经结束了。
乌金坎王子不愧兀突国第一勇士之名，连摔三人，连赢三场。
兀突国人喜笑颜开，大雍国人面色无光。
淮南王和世子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错，意味深长。
皇上面色微沉，却不失雍容，举杯和兀突国国主共饮，赞赏他的小儿子如此英勇过人。
两人的对话，翻译官都一一翻译成本国话，叫在场的都能得听。
余莹摸着曹白荷的后背，不停给她顺背。
手下肌肉紧绷坚硬。
曹白荷看摔跤极为专注，不仅忘记吃喝，好几次握紧了拳头，几乎要站起来。
“我要是男孩就好了！”
曹白荷低声对余莹说：“这是很强大的对手，比我父亲现在还要强，但是我知道该怎么摔他。”
女官耳朵尖，听到后惊讶地看着她，真是口出狂言呢。
余莹安抚着曹白荷。
真是太可惜了。现代中，也有女子摔跤手，都能拿世界冠军的，她相信白荷很强大。但是，这是古代。
“我知道，你很强。我相信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打败他，管他是不是兀突国第一勇士。”
女官惊讶地看着余莹。
哦豁，要是天上有牛在飞，一定是余夫人在地下吹。
方才乌金坎王子的悍勇和摔跤功力之深厚是有目共睹，纵然曹白荷小姐身形和他一般高大，毕竟是个女子，怎么可能摔翻他呢？本国最厉害的男摔跤手都被他打败三个了呀！
曹白荷的肌肉放松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笑了起来：“谢你捧场。不过这个人的摔跤很强，我就算知道该怎么摔他，也不一定能摔得过他。”
摔跤，除了技巧，还要比力气。
曹白荷的力气非常大，但是乌金坎的力量，是她所见过的最强大的。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那边对话的声音也清晰传了过来。
皇上御赐乌金坎三盏酒。
乌金坎转身面对众人致意，又对皇上施礼以后，一口一盏，三口就饮干赐酒，十分豪迈。
裴素淡淡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异族王子。
他可知道，不久之后，他就会被火，枪打成筛子，从骏马上滚落在地，被无数马蹄践踏而死？
命运啊，真是弄人。
皇上赞赏地看着乌金坎，说：“年少有为！”
“谢陛下赏识。”
“你的摔跤比赛，令朕和众臣工大开眼界。”
乌金坎微微一笑，昂首挺胸，忽然说了一大串话。翻译听完后，面色有点古怪，但仍旧一一翻译而出。
“贵国擅长刀剑的人才很多，但擅长摔跤的人不多。曹提督曹山豹曾经战胜过我的师父守理，他身高体壮，是贵国的第一摔跤手。只可惜今天他不在现场，否则我一定会替师父报仇，当面打败他，摔得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此话一出，众人一静默，好多双眼睛不由得去看曹白荷。
曹白荷自从做了当街扔掉未婚夫的勇事，再加上她特殊的形貌，早已经成了大名人。
曹白荷脸色发白，奇长的手指捏的格格作响。
霍然站立，请罪来到场下，双手抱拳对皇上说：“陛下，此人侮辱我的父亲，请让我和他摔跤！”
全场顿时哗然。
皇上脸色不愉：“退下。”
皇上不可能让一个女子和异国男子摔跤，而且，他不相信曹白荷能赢。再输了，岂不是更丢人现眼？
乌金坎挑着眉看着她，满脸嘲笑。之前他已经得知此人就是曹山豹的女儿，“等你变成个男子再来挑战我吧。本王子可没有和女人摔跤的爱好。”
草原上的确也有女子摔跤手，但是男子摔跤手是不屑和她们比赛的，就算赢了也不光彩，会被众人嘲笑。
皇上见曹白荷还站在原地不动，一拍案桌，立即有侍卫站在她的身边。
曹白荷见皇上始终不能应允，周围尽是啧啧嘲笑声，握紧拳头，慢慢退下，也不回到自己的座位，径自从后门出去了。
余莹忙和慧贵妃告罪，追赶了出去。
裴素一直用余光盯着余莹，心里一惊，只苦于随着皇上身边，不能轻易脱身。
曹白荷长腿一迈，跟一阵风似的走得很快，余莹几乎要像兔子一样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门口的守卫，知道她们是慧贵妃眼前的大红人，且这个方向往前走，是苍松翠柏的景观，空旷疏朗碰不到贵人，于是也就随她们去了。
立定在一棵三人环抱宽的苍老大树下，白荷背靠着大树，坐在地上干枯的落叶上。
余莹已经跑的气喘吁吁，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在她旁边坐下。
山风吹来，地上的枯黄的落叶旋转飞舞。头脸能觉得针刺一样的溜溜小凉风。余莹裹紧雪白的狐裘，犹如窝进一堆雪里一样。这件狐裘是大姐送给她的，轻柔绵软，很漂亮也很暖和。
“白荷啊，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余莹一边看她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
她知道白荷不喜欢人家一直安慰她。但是当她难过时，又不想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她能做的，是说点轻松的话，让白荷有人陪着。
白荷应了一声，摘了一根野草，听她说了一会儿话，忽然低落道：“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一定能打败他。”
“嗯，这很正常，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胜利。”
余莹立刻安抚。
“我的心态也不够强大。刚才听到众人嘲笑，我竟然有些动摇。”
“不要听那些人的，那些都是噪音，我会鼓励你的！”余莹紧紧握住她的大手。
“无论男女，曹白荷都是大雍第一摔跤手！”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强大的！”
曹白荷定定看着她，忽然摸摸她乌黑浓密的头发。
这个朋友真好。
不论别人怎么议论纷纷，她永远不会嘲笑她，还会坚定地鼓励她。
哪怕，会让别人嘲笑两个都是傻瓜。
余莹回来的时候，裴素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干嘛这么看着我？”
陪了白荷老半天，消耗不少情绪，余莹有些累。
“你还真没有惹事情，我觉得都有点不可置信。”
余莹翻了一个白眼：“我说了我会乖乖的嘛。而且皇上都不让打，又有什么办法？白荷回去休息了，哎，老天爷对白荷太不公平了。”
“如果她是男子，我相信她一定会把那个什么乌金坎撂倒的。可是，现在她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裴素摸摸她的耳朵：“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的事啊。收拾下，回家吧。”
宴会结束，皇上摆驾回宫，众人也依次浩浩荡荡跟着骑马坐轿回去。
狮岭园是修建在半山腰的别宫殿宇，余莹走时没找到白荷，听大姐说她心情不太好，先走一步了。
裴素跟余莹一起走，来到山脚下，忽然看见聚集一堆人，放肆恶意的笑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余莹忽然心里一缩，有了不好的预感。
裴素随着她赶到跟前，只见好几十个人团团围住了圈子，捧腹大笑，都是些异族人，冬装穿着五彩斑斓的兽皮厚衣，说的叽里咕噜的话。
裴素听到几句，脸色一变，忙呼唤侍卫分开众人。
余莹一眼就看见白荷高大的身影掠过天空，如折翼的飞鸟，重重落在地上。
她已经浑身是沙土，银鼠皮袍裂了一个大口子，甚至露出夹衣的棉絮。吐了一口血唾沫，艰难从地上爬跪着。
“再来！”她气喘嘘嘘，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吼道。
余莹怔怔看着。
她从来，从来没有看到过白荷这样狼狈的模样。
白荷骗她说回家休息了，其实只是不想连累她陷入争端。她自己孤身一人来找乌金坎王子复仇。
乌金坎身上华丽的皮袍也破损了些，但是整体状态比白荷好太多了。
他表情有些烦躁，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接着用生硬的大雍话磕磕绊绊说：“你，打我，不过。不打了。”
周围人纷纷议论。异族的话听不懂，但看那指指点点，捧腹大笑的模样，说的肯定不是好话。
雍国侍卫，和远处停住看热闹的女眷们的话也纷纷进入耳中。
“这曹黑炭是不是傻。”
“真丢人呐，本来就打不过，还硬拉着人打。”
“她又不是男的，逞什么能啊？”
“快认输完事儿算了。”
“她居然想打败乌金坎王子，叫他给她父亲道歉，这不是异想天开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在这些或怜悯，或者嘲弄，或者壁上观的声音中，曹白荷宽大的肩膀微微发抖，呼吸也急促紧张起来。
周围围了有几十个……还是上百的人？
那么多人仿佛都站在她的对面，指指点点，嘲笑连连。
乌金坎高高在上，矗立在黄昏灿烂的霞光中，仿佛一道巨大的阴影，又像是一道永远翻越不过去的山峰。
白荷觉得血都冷了。头目森森，有点发昏。
长长的手指抓在地上，只有沙土，连一根草茎都没有，蓦地有了一种无处用力的茫然。
“白荷，起来啊！”
一声高八度的女声，忽然横空出世，直入云霄，压过所有人的声音！
曹白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扭过头望去，只见余莹站在最前面，正对着她，一张小脸涨的通红，两只胳膊举在身前，神情坚定，旁若无人地大吼：
“站起来！打败这个混蛋！”
“你是大雍第一摔跤手！他打不过你！”
“相信自己，你能行的！干死他！”
一腔怒火燃烧全身，余莹猛地甩开裴素拉她的手臂，用最大的力气给白荷加油！
裴素怔怔地看着余莹。
她脸蛋通红。对周围人的讶异议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怒火几乎可以燃烧枫叶。
“余夫人这是疯了吗？”周围人叫震得耳朵聋，围观者这个异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狐裘玉钗，雪肤红唇，如此纤细美丽，明明应该是个温婉的淑女，没想到竟敢往众人中间一站，横眉怒目，公认大声支持一个必败之人。
喝彩助威的声音还那么大，跟个冲天小钢炮一样，压倒了众人，一点都不怕丢脸的程度，她温文尔雅的翰林丈夫可就在身边呐。
“谁家的夫人，真是绝了。”
“曹黑炭怎么可能打过乌金坎王子？”
“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说话的人忽然被紧紧抓住了胳膊，那人刚要发火，却看见裴素居高临下，冰冷的眼神。
“我是说我有病。”那人知道面前是皇上的大红人，怔了一下，马上气馁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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