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自打慧贵妃也解开禁足，有时候她在别院无聊，会派人去请余莹和曹白荷过来陪她聊天玩耍。
慧贵妃的别院很清雅，占地面积非常大，与其说在宅子里修造山水，倒不如说在山水中盖了几处房子。
别院有一个巨大的人造湖，南面四分之一的荷花荡。
如今天气转冷，荷花谢了，得到明年开花时节，才能看见碧叶红花的美景。不过一年四季湖水里都有极多的鱼虾，所以她们可以随时钓鱼。
湖上还有撑船的女娘，她们若是来了兴致，也可以手持一壶清甜果子酒，再带点蜜饯糕点或者风味小吃，吹着清爽的湖风，在小船上浮沉飘摇，简直悠闲自在乐陶陶，不知不觉中，就消磨一天时间，直到天色黄昏才各自回家分散。
三个人的相处方式有点奇特。
慧贵妃不爱说话，曹白荷不擅长说话，最喜欢说话的是余莹。
眼看相处久了，摸清楚慧贵妃是不在意繁文缛节，希望她们能自在和她相处的人，余莹就吃了定心丸，打开话匣子了。
于是别院下人就经常见到余夫人站着如同说书人一样，眉飞色舞，挥动手臂，连说带比划，甚至因为说的事情太好笑，结果自己边说边乐得前仰后合。
慧贵妃一般躺在美人榻上，摇着团扇，抿着嘴儿，笑眯眯听她说。
曹小姐则大刀金马坐在石凳上，听得专心致志，有时候插上两句，有时候一起仰头大笑。
仆役们不敢近前打扰，然而都因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奇景而侧目纷纷，心照不宣地晓得了，目前余夫人和曹小姐就得了主人的青眼和亲近，是绝对要尊重万分，不可得罪的。
这日风轻日和，天上的白云堆叠如同一条巨大的摇头摆尾的鲤鱼。
余莹的说书已经进行到家里发生火灾，她们乘船进京投奔裴素的阶段了。
“告诉你们一个江湖秘闻，这可是武川县大名鼎鼎的鲤鱼会的埋藏十几年的禁忌秘密，出的我口，入得你们耳朵，不可以对外说呀。”
“是什么，你快说！”曹白荷一边朝嘴里塞千层糕，一边用热切的眼神催促。
余莹做出一副深谙江湖的沧桑模样给两位听众说了“水寨一枝花”绰号小仙姑的何小姑创建水寨以及行侠仗义并且救了一个官家公子的故事。
“哦呀，真厉害。”曹白荷大口喝茶，咽下点心。十几年前，一个女子能当上头目之一组建一个偌大的水寨，名闻大江南北，真是厉害啊。
两人一边点头，一面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转头一看，一块绣花薄薄白娟盖在脸上，慧贵妃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竟然好似睡着了。
余莹抓抓头发，“我讲的故事很无聊吗？”
明明很激动人心，很热血啊。她当初都想习得小仙姑的一身武功，千里横行，纵横天下啊。
曹白荷抓着她的肩膀，怕吵醒了慧贵妃：“没关系，我很喜欢听。贵妃娘娘可能困倦了，咱们上外头说去。”
于是她们悄悄给她盖上披风，出了亭子，在五丈以外的蔷薇花丛中继续小声说。
“那位小仙姑后来怎么样了？”
余莹想了想，想把她的结局改的光明一点，就说：“后来她找到了意中人，结成神仙侠侣，游遍天下，惩恶扬善以后，就隐居啦。”
反正王井说小仙姑跟她救过的官家公子消失无踪了，官家公子也可能会武功，她说的也是有几分可能的啊。
“哦，隐居了？”曹白荷小声可惜道：“那岂不是再也找不着了？”
“绝世高手，超凡入圣，最后的结局当然是隐居啊。”余莹以见多识广语重心长的口吻，踮着脚尖，伸长胳膊拍拍曹白荷的肩膀。
杨过和小龙女不就隐居在古墓了吗？
“真想见一见。不如我们派人四处打听何小姑的名字，看能不能找到她？”
“能找到的话，鲤鱼会那么多人会找不到吗？或许她已经改名换姓，也许连何小姑这个名字都是江湖艺名。”
亭中，一动不动的人影，搭在身前的手指，忽然落上一只蝴蝶，微微一颤。蝴蝶立马扇着美丽的翅膀飞走了。
等两人回到亭中，却发现小睡的人儿已经醒了。
慧贵妃低着头，坐在榻上，手指撑着美人榻，着罗袜的脚去摆弄地上的绣鞋。
余莹讲完小仙姑的故事，忽然又想起还没给她们讲姜秀丹写十封决裂词怒撕渣夫的故事呢，于是又开心地讲起这个故事来。
“酸汤鱼。”
慧贵妃安静听了会儿，忽然打断了她。
？
慧贵妃摸着肚子，抬头微微一笑：“饿了。你方才不是说你做得酸汤鱼很好吃，鲤鱼会里的人都喜欢吃吗？”
对啊，柴大娘还说要是小仙姑还在，一定也很喜欢吃呢。
原来说酸汤鱼的时候她还没睡着啊。
“今天中午就吃酸汤鱼吧。”
“好啊。”余莹答应着，“要斤把沉的鲜草鱼，主食配蒸米饭，鱼汤泡饭特别有味，特别好吃。”
曹白荷也提出建议：“再加上新鲜的鱼丸汤和煮粗粗的手擀面，油焖大虾好了，我喜欢吃这个。”
于是仆役现抓新鲜的鱼虾，余莹亲自掌厨，三人美美吃了一顿饭。
“莹娘，你做的酸汤鱼果然很好吃。”
慧贵妃低着头，微微笑道。
“她最喜欢研究吃的，她做得别的饭菜也好吃。”曹白荷点头附和。
“呃，虽然你们说的是实情，但是不要再继续夸我了，”余莹警惕道：“穷的时候也就罢了，富的时候我不想天天做饭啊，就算是好姐妹也不行！”
“你真是一点儿不吃亏，瞧把你吓得。”
天色渐晚，漫天的火烧云，霞光笼罩苍穹，便如着了火儿一般。
这次慧贵妃亲自把她们送到门口，挥手告别时，余莹只觉得她纤瘦的身影，趁着苍茫的天际，竟显得格外孤独。
余莹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她还继续站在那里，晚风吹起她宽大轻盈的袖口和裙摆，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只是，蝴蝶可以飞舞，贵妃则隶属深宫，是不能飞的。
过不多久，慧贵妃又找她们去别院玩了几次。
慧贵妃从来不叫她们进宫，其实两人都觉得挺好。
进宫要多走很多路不说，还要多跪很多人，多磕许多头，规矩重重，哪有在外面的随心自在呢？
当然，万事皆有两面。森严的宫中，一定也有平常见不到的宏大辉煌，雍容景色。
不过再好也暂时跟两人没有关系。
“我们三人结拜姐妹吧。“
慧贵妃从嘴里说出这个提议，轻松平淡地就像是在说今天要吃紫米糕一样简单。
“这么突然……不，我们不太合适吧？”余莹有点手足无措。
“是啊，娘娘，我们两人的身份，和你不般配。”曹白荷看了一眼余莹，又看了一眼慧贵妃。
“你们觉得我老？”
慧贵妃抬了一下眼皮，微微笑道：“也是，就算是鲤鱼会的小仙姑，到我这个年龄，也该叫老仙姑了。”
“反正我也没有子女，不然就认你俩做干女儿也行。”
这话儿可怎么接？不管是什么高位上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承认她老吧。
余莹立马改口：“大姐，你这么漂亮，我们怎么能昧着良心改口叫你干娘呢？”
“其实我们俩身份远远低于你，蒙你不嫌弃，如此抬爱，我们又不是木头，怎么能不识真心。结拜就结拜，白荷，你说呢？”
“我都听你的。”
于是慧贵妃主持了结拜仪式，她居然好像很擅长这种事情，准备好祭品牲口果蔬，炉前燃香，套话一句一句的，余莹和曹白荷就跟着她一句一句说誓言。
磕头对拜，三人居然义结金兰，成了异父异母的亲，不，干姐妹了？
论序齿，慧贵妃四十一岁，当之无愧的大姐。余莹十一月份就满十九岁，是二姐（又是排行第二），曹白荷个子虽然最高，其实只有十七岁，是老幺三妹。
三人原本家中都没有姐妹，结拜了还挺新奇。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慧贵妃的笑容，果然比之前的清淡，多了几分欢喜。
余莹和曹白荷也知道了她的闺名，蓝慧。
大姐蓝慧不管前朝，在后宫却很有权势。虽然身为贵妃的干姐妹（私底下的），没有升职加薪一说，但当知道两个妹妹都对兀突国朝贡的热闹宴会感兴趣以后，立马走后门特准她俩跟着她参加宴会。
所以，狮岭园的接待外宾朝贡宴会上，陪伴在皇上身边的翰林院侍读裴素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也参与盛会，还明晃晃坐在慧贵妃身边的黄金观赏位置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好容易在中间休息的空档，夫妻会面，裴大人小声问妻子怎么忽然来了？来之前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余莹说：“我大姐带我来的。她想给我们一个惊喜，所以提前也没跟我们说。”
今早晨裴素出门了，才忽然有宫里内侍来接她们，的确是“很惊喜”了。
“不是，你……你大姐？你大姐是谁？”裴素一头雾水，莹娘不是孤儿吗？
“我给你说，你不要给别人说，”余莹神秘兮兮道：“是……慧贵妃！她，我，还有白荷，我们仨结拜啦！”
“……”裴素的表情，一时间很难用语言形容。
余莹兴高采烈道：“我们仨互为娘家，从此我也是半个皇亲国戚了！回头你我吵架的时候，你也要掂量掂量。你就算把我气走了，我还有两个家呢，哈哈哈……”
裴素：。
“你能想点好的吗？”
裴素没好气弹了余莹一个脑瓜崩。
余莹捂着额头小声叫嚣：“裴翰林，我警告你，你弹得可是半个皇亲国戚的脑瓜崩，你要注意你的行为！”
“你呀，你们三个可算是凑一块了！”裴素无奈道：“什么缘分啊。”
莹娘做事经常出乎他的意料。
这不，皇上居然跟他成为干连襟了。
曹山豹跟皇帝一般年纪，如今居然成了他和皇上的干长辈了。
他年纪最小，还不算吃亏，真不知皇上知道以后，会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裴素眼中忽然带上一点笑意。
他垂下眼皮，故意遮挡眼中的笑意，尽量严肃警告：“这次宴会出席的大人物很多，兀突国的国主跟他最心爱的小儿子，号称第一勇士的乌金坎。咱们这边的皇亲国戚，淮南王及其世子等人，脾气都不算好……”
“我知道的，”余莹小鸡啄米式狂点头，打断他的警告：“就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也不会无故寻衅滋事，自找倒霉哒。”
“你知道就好，就怕你一上头又忘了。”
“哎呀，不要这么不相信人家啦。我保证，这次只蹭门票老实看表演，回头再看看能不能挑挑奶牛奶羊千里马之类，这些才是最重要的。纷争之类，与我无关。”
余莹极为自信道：“我是和平主，义者。”
“真的？”裴素极为怀疑地看着她：“做不到怎么办？”
“怎么会？”余莹说：“做不到你就弹我五……三个脑瓜崩。”
伸到他眼皮子底下的一只小手，五根张开的手指顿了顿，默默又蜷缩起来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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