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幸而顺娘追逐一只红蜻蜓，一看看到路边柳树掩映下的男主人和邢竹，于是一边行礼，一边提醒夫人。
裴素就心里冰凉地看着莹娘和那个曹姓弟弟一起站起来，回头张望。
莹娘一脸惊讶欢喜，曹姓弟弟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他皮肤黝黑，个子高的出奇，莹娘只到他的胸部，把莹娘衬托地格外娇小白皙。
见他弯腰侧耳倾听莹娘说话，亲密无间，裴素手中的折扇被他捏的啪啪做响。
为什么？
发生什么了？
莹娘这段时间不是和他如胶似漆感情很好吗？
余莹走近了，一看裴素脸色那么差，一双眼睛寒冰淬雪瞪着曹白荷，捏得折扇啪啪响就差动手了，马上明白他误会了。
真是好气好笑。
在裴素充满敌意对曹白荷开口之前，余莹马上站在中间介绍。
“相公，这是曹爵爷府的嫡亲小姐，我的好姐妹。”
“曹小姐，这是我相公，想必你早就听说过了。”
裴素：……
手指放松，折扇不再啪啪作响。冰冷的丹凤眸子眨了两眨，顿时消去怒色，变得彬彬有礼。
邢竹悄悄抹了一把汗，也惊诧地看着比自己还高好多的曹白荷。嚄，这姑娘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高啊！
两边互相问好。
曹白荷知道余莹要跟丈夫回家，先行告辞。
余莹还叮嘱道：“明儿再找你玩，一起去吃烤鸭啊！”
曹白荷背对他们的高大身影，随意伸高了右手，细长的手指映着天光，表示自己听见了。
裴素看着曹白荷异于常人的身影，和她所说的父亲是现在江北提督，如今正在西北战场参与平叛的曹山豹曹爵爷后，忽然隐约想起什么，折扇在背后又默默捏紧了。
晚上就寝无人时，裴素斟酌着问余莹：“你跟曹姑娘感情很好？”
“当然啦，她是我在京城里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余莹见他刨根究底，就把当初至今的事情都说了，还取出压在箱子里的曹家令牌给裴素看。
余莹看裴素拿着令牌，定定端详许久，眉宇间微微有些凝重，不禁有些不安：“怎么了？”
怎么了？
裴素看着手中狰狞兽纹的令牌，神情凝思起来。
上世他在刑部任职时听说过一桩以前发生的惊天命案，礼部尚书家的嫡次子被其妻所杀，这位凶暴的曹氏夫人一气儿杀了夫家二十多口人，鲜血从卧房一直淌到院子，现场之残忍恐怖，叫刑部的仵作都吓吐了。
听说这位曹夫人武功高强，杀人后本来想走，但是念及自己走了，会连累生父，于是束手就擒，跪地伏法。
她的提督父亲闻说女儿的死讯，当夜带兵反水投靠最大的反贼青龙王，成了朝廷劲敌。不过裴素没有见过他本人，因为早在裴素监军平叛之前，此人就战死疆场了。
若非刑部卷宗记载了曹氏相貌奇特，身材高大远超男子，肤色黧黑如番邦，他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今日见了曹白荷，还真想不起来，对不上号。
曹白荷会什么会杀夫？
以她的容貌，四大世家之一的唐家明明有无数选择，会什么会娶这么一个形貌奇特的媳妇？
“你倒是说啊……”思绪被打断，摇曳烛光下，莹娘坐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摇晃，神态软软娇娇，眼睛晶莹透彻，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几丝担忧，就跟……就跟在河边抱着曹白荷的胳膊摇晃一样。
裴素收回思绪，心里涌上一股酸意。
就算明知道曹白荷是女子，但想起那个场景就忍不住吃醋。
莹娘应该只和他最要好，只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才行。
他白日进翰林院入职，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曹白荷这么好了。
只是，莹娘若和曹白荷关系太好，到时候会伤心的吧。
虽然曹唐两家还没有联姻，但是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明年了。两边都不是善茬，且是政敌，就算没有窝里炮，皇上也会在不久之后灭了他们的。
裴素没法把未来的事情告诉余莹，想了想，道：“我听人说曹爵爷父女都脾气凶暴，武艺高强，容易嗔怒，是不好相处的危险人物。你跟曹小姐做朋友，我心里很不放心。”
曹白荷是太凶暴了，能亲手杀夫且再连杀二十多人的凶神，他可真不敢叫莹娘靠近。万一伤害了莹娘的性命，那可悔之晚矣。
曹白荷举在空中的那一只手，轻易就能掐断莹娘纤细的脖子。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余莹满不在意道：“我跟她认识这段时间，见她脾气豁达开朗，从未欺负过别人。那一定是别人不了解她所传出的谣言。当初在武川县，人家也传我恶毒的谣言，难道你忘记了吗？谣言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
裴素见说不动她，又换了条理由：“朝廷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京官不得和外地武将来往甚密，否则就有内外勾结的嫌疑。”
你也不想害我吧。
余莹咬着嘴唇，忽然想起一事，怀疑地看着他：“可是我第一次见白荷，就是在詹相爷的府邸，是詹家专程邀请她的。还有其他家小姐虽然不大和她玩，该邀请她的时候也不会落下的。照此推理，那么多人跟她接触都不要紧，怎么就咱们家不能和她来往呢？你不是詹相爷的学生吗？难道你和你老师不是一个派系的？”
裴素：……
媳妇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不容易蒙她。
余莹哼了一声，站起来掐着腰说：“太过分了。你自己在外面呼朋喝友那么多朋友，我总共才这一个好朋友，你做什么千方百计不想我和她玩？我干涉你交朋友了吗？”
裴素见她鼓着脸马上就要发火，头都大了，忙圆回来：“没有，你多心了，我怎么会干涉你交朋友呢？这样吧，以后我给你派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保护，以免你不小心得罪了曹小姐，她急眼了再伤着你，你说这样好吗？”
有护卫保护，挺拉风的，也安全，倒也行。
“不过她不会无故伤我的，我们是好朋友啊。”
裴素心想，我就怕你跟她是好朋友，回头她出事了，你多伤心。
这个曹爵爷他还没见过，不知道人物如何，能不能拉拢回来……不然看在媳妇面子上，要是能拉一把曹家，就拉一把吧。
两人都没想到，曹爵爷曹山豹竟然回来的这么快，而且一回来马上就给女儿找了婆家。
曹白荷的父亲曹山豹，原本是穷苦的帮派跑码头的出身，替人扛货物的。
他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不说，一身神力异于常人。别人一气儿能扛三袋一百五十斤的米就顶厉害了，他一趟摞六袋子三百斤还轻轻松松。
原本他凭借一身神力，扛一辈子货物也过去了，谁知道某次帮派争地盘的械斗，叫当时的伏明鹰大将军看中了。
伏明鹰恰巧路过，只见一个身高九尺（相当于现在两米）的黑皮大汉，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啊啊发狂大叫，五指一张，抓人如有抓小鸡仔容易，两手抓住两个对头举起来扔到远处，神勇到令人胆寒。
这等身高，这等神力，几万个士兵里找不出一个来。
其他斗殴的人叫官府抓了坐牢，这个曹山豹叫他专门要了去当亲兵。后来又叫他做亲兵营副统领，接着凭借过硬军功一步步往上升。
裴素根据调查到的情报，和如今的局势，细细分析。
因为四支香会提前造反，联动蛰伏多年的最大的造反派青龙军也逐渐浮出水面。南方已经开始乱了。
如今京城虽然歌舞升平，十分安稳。但是政治嗅觉灵敏，又比旁人掌握更多密道消息的权贵们已经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家大业大的人家最害怕动乱。
乱世中刀把子最重要。
唐家有一嫡次子唐鸿杰，是状元唐鸿世的弟弟，不学无术，不受祖父待见。听闻西北悍将曹山豹早年就说过一定要让女儿嫁一个书香门第的文人，便想用这个没前途的孙子和曹家联姻，绑住曹家在他家战船之上。
——
“你爹干嘛一定要你嫁给读书人呢？”
曹白荷半坐在朱红栏杆上，手指捏着松子糖打转转，百无聊赖地说：“还不是我早死的娘亲要求的。”
“我娘亲很早就嫁给我父亲。爹当兵去了，抛下我们多年。等回来时我娘身子就不行了。我娘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跟他这个当兵的，家里没人管没人问，自己担惊受怕多少年。他要是念着一点情分，以后一定不许把我嫁给当兵的，叫找个好脾气的正直的读书人，不叫我受她一样的苦。我爹就哭着答应了。”
她爹还能哭？看样子人不算坏。
“那你爹这回想给你相看什么人家？”
曹白荷这时候抬眼望了她一下，微微一笑：“你想都想不到，是唐小梓她们家。”
唐小梓？
“那不是我们家对头吗？！”唐鸿世跟她家素素有抢状元的仇啊。
“可不是。”
“唐小梓对你态度不善！”
“是啊。”
“你愿意这桩亲事吗？”
曹白荷仰头看天，想了一会儿，淡淡说：“不知道啊。我都没见过她哥长得什么样。不过，我觉得非得嫁人的话，嫁给谁都一样。”
曹白荷非常清醒，以自己奇特的容貌，恐怕找不到真心爱她的男人。是以嫁给谁都一样。
“反正就是成个亲，搬个家。估计他也对我没兴趣。他也管不了我。我还跟家里一样，换个地方吃饭睡觉，想干嘛就干嘛。”
曹白荷笑着把松子糖扔进嘴巴里，下了栏杆，拍拍余莹的肩膀：“放心，不管对头不对头，都影响不了你我的关系，回头我还会找你来玩的。”
余莹看着她离去的高大身影，有些担忧。
等回家找到书房写字的裴素后，余莹将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裴素放下笔墨，揽着她来到内室，坐在乌木圈椅上低声说：“四大世家沆瀣一气，紧密勾结，跟忠心皇上的人是敌对派系。皇上若见他们做亲，曹家不会有好下场。”
“那……”余莹神态焦急。她不愿意白荷倒霉啊。
“除非曹家主动不要这门亲事，和四大世家翻脸，皇上见他迷途知返，或许会收入羽翼。”
裴素握着她的手安慰。
“只是，这种事情只能曹家自愿退出方显出诚意。但是目前的形势，曹家亲事本来就十分艰难，好容易四大世家的唐家伸出橄榄枝，再也找不到比他家更好的，恐怕不会轻易舍弃。”
余莹咬着嘴唇，秀眉紧皱。
“莹娘，人各有命，”裴素指尖轻轻抚平她的眉间，温声劝慰：“每个人的路，最终还是自己选的。曹姑娘将来的未婚夫唐鸿杰是个不学无术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弟，你把这消息告诉白荷姑娘，叫她家人自己选择吧。”
他只能帮到这里。
唐府，某处偏院。
瓷器碎地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下午，真是惊心动魄。
室内，巨大的花盘碎了一地，清水顺着暗红的桌子滴滴答答流在地上，蜿蜒至门口。
原先摆在花盘的粉红和白色的清丽荷花洒落一地。
唐鸿杰发了一大通脾气泄愤以后，留下狠话“我绝不会娶曹黑炭那个丑八怪的，叫她上吊抹脖子投河去死！”
说完，将地上雪白的荷花踩地粉碎，又用鞋底用力碾了碾，才冷哼一声，甩袖而出。
唐家正房。
“老太爷，鸿杰少爷又去紫藤楼找当红阿姑了。”当红阿姑指的是花魁娘子。
唐老太爷落下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
“多找些人看着，别闹得沸沸扬扬。”
二孙子鸿杰虽然不学无术，长得却是相貌堂堂。这次要他娶曹家小姐，是有点委屈他。
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曹山豹那个浑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拿个嫡亲少爷娶他家的丑丫头，就换不来这老小子的真心投靠。
天下快乱了，曹山豹能打仗。唐家文人众多，就缺个会打仗能打仗的。跟他结亲，心里安稳。
曹山豹心里着急，唐家也心切，亲事很快就谈拢了。
唐家和曹家要联姻，相貌堂堂的青、楼风、流客即将要娶有名的曹黑炭，这条八卦迅速火爆京城，引得众人津津乐道，也引起皇上等人冰冷的注视。
曹家已经行差一步，就看他们是埋头朝死路走，还是苦海及时回头了。
余莹目瞪口呆。
曹白荷有些抱歉地跟她说：“我把你说的唐鸿杰品行不好的事情给我爹说了……”
“那他怎么还这么快就收下聘礼，他就不管你的幸福和死活吗？”余莹拳头都硬了。
“倒也不是。我爹说我都能打得过他了，唐公子品行不好不要紧，脸长得好看就行，多揍几次就能把什么品行给捋顺溜了。”
余莹：……
“莹娘，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我能不担心吗？”余莹赌气踢开脚下的小石子，问道：“那你怎么样，就这么稀里糊涂嫁给他啊。”
白荷想了想，说：“其实我想先见见他。”
这时候的人跟现代不一样，谈亲事有长辈在就行了，有讲究的直到成亲掀起红盖头，新郎新娘才算看见对方。
想法子先见一面也好。长辈想牛不喝水强按头，小辈们要是一看，合适不合适的自己做个判断，再走一步看一步该怎么着吧。
打死余莹这时候也想不到，这次见面是如此不愉快，曹白荷能一怒之下，把未婚夫光、溜溜从青、楼里提出来扔到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她还是现场帮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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