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梁换柱
楔子
木香开的时节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春未完，夏未至。
聂履霜不知怎的竟从一处曲曲折折的小路进了山，漫山的雪白，遍野的甜香，背后的竹篓早已积满了云片般的朵儿，可是她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最终她到了谷底。
那是一片完整的岩壁，或青灰或暗褐，凹凸起伏，风霜竟也不能磨平它的棱角，她的目光温和地掠过那些石壁，好像那之中会突然冒出一朵花来，给她一个惊喜。当然，她就算将那石壁凿开也不会有朵花儿。
这片山岩似乎没有尽头，她一直向前走，除了岩顶覆着的青青松柏之外，只有冰冷的石壁。突然，在接近石壁的尽头，她的手不知触到了什么东西，还不待她回头看，一个苍凉幽远的声音从头顶钻下来。
（一）
元平七年，立春，夜，大雪。
“姑娘，我有病。”欧阳敬摸摸嘴角的胡碴，一本正经地对着聂履霜说。
“有病啊？有病找大夫去！”聂履霜头也不抬地回答。
日已西沉，欧阳敬已在聂履霜面前晃悠三天了，起初，聂履霜还是小心翼翼，以为这个不修边幅的老男人对自己居心不良，但几天下来，他除了有些贼眉鼠眼，偶尔有事没事瞟自己几眼外，好像也没怎样。
聂履霜收起摊前最后一盒香料，正要离开，欧阳敬醉意朦胧地拦住了她“姑娘，我真的有病。”
她早早就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外加汗味，仔细打量之下，她发现他的衣服满是油腻腻的褶子，简直堪比叫花子，她内心突然一阵作呕。
欧阳敬双眼通红，见她一脸鄙夷，不禁冷哼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不远处那个叫千年醉的酒家。
平生最恨女人，立誓不求女人，这就是欧阳敬。
如今老婆撂下他就跑了，杳无音讯。他落魄成狗，度日如年。聂履霜纠结良久，终于又摸出了那张已经毛了边的布告，布告上的人叫欧阳敬，身份是通缉犯，一旁的配图与她见过的醉鬼一模一样，她已经很确定了。
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因为她是聂晋的女儿。
千年醉突然热闹起来，官兵的速度快过了她的设想。
后来，欧阳敬真的再没有出现过，她知道他必死无疑了。
庭中春兰葳蕤，清香怡人。一月后，白衣素服的聂履霜要奔赴东阳，临行之际，她又看到了那个男子，一个经常来买幽兰香的人，他着一袭暗色袍子，袍子的交领上绞了银丝十字花纹，那算是唯一的装饰。
“幽兰香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你走吧！”他愣了愣，也许没有料到聂履霜会说中自己的心事，面色有些窘迫，但还是问:“你要走？”聂履霜点点头，不想多说。
她谈不上认识他，只知道他常来买香料。
不过有一点聂履霜记得很清楚，他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草木清香，而这与她之前有一面之缘的人很像，不过，那人随身带剑，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始终记不起那人的样子。
也许，他们本就是同一人，有时候她会这样猜测，所以每次他来的时候，她会特别留意。
可是，他没有表现出一点认识她的样子，直到今天，他关心的依旧只是香料。
他只买最贵的幽兰香，买这种香料的只有达官贵人，而他显然是一介白衣，可能是青楼中的伙计吧！不然哪来银子买这等东西。
这大概是聂履霜对广泽的最初印象。
东阳近在眼前，越过崇山峻岭，这里已是一片坦途，万家灯火铺排开来，温暖辉煌，聂履霜从马车里探头仰望巍峨的城阙，眼眶忽地湿润了。
眼泪没有流出，如一闪而过的流星，她生生将它逼了回去，因为有人来了。
“为什么来东阳？”聂履霜收起情绪，质问眼前的男子。她不需要回头，她相信自己的嗅觉，那草木的清香是世间任何香料都无法比拟的，俗世的香料多了烟火气，更有人性。
“为幽兰香，你走了，我找谁买去？”广泽一五一十地答她，连反问都平静得如一沟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聂履霜哂笑，跳下马车，自顾自地走了。
刑场，欧阳敬人头落地的瞬间，聂履霜嘴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血色荡漾，她一点都不怕，正如多年前的夜晚，独自一人呆在死寂的刑台。
月光惨淡，冷风嗖嗖，直钻后背。广泽不知何时到的，似乎一直都在。
“我在聂府等你很久了。”
聂履霜猛地回头，他总是神出鬼没，冥冥之中与那人的相似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他诡异得叫人不安。
她狡黠地打量广泽一眼，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退到隐蔽之处，广泽依旧跟着。
黑夜之中，两个男子开始收拾受刑的尸体，迎着月光，她内心一阵发寒，果然，人身上的气息是不会说谎的。
欧阳敬，来的人竟是欧阳敬！
心慌意乱中，她倒在了广泽怀里，却如坠冰窟，凛冽的寒意使她一个机灵，清醒了。
“你什么时候到聂府的？”回去的路上，聂履霜问起广泽。
广泽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问这个，便只好沉默。
朱红的门，久积的尘，黯淡的封条迅速在聂履霜手中化为齑粉，吱呀一声，门开了。
广泽急切起来:“我没有住的地方，可否”
“请便”聂履霜立即打断。
忙活一阵，灰头土脸，广泽为聂履霜递上一杯水，聂履霜并不急着喝，而是给他一袋香:“屋里霉味重，熏一下。”待他起身离去，聂履霜随手将杯中水泼撒在地。
不久，有人踢门，显然不怀好意，聂履霜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广泽的房门紧闭，聂履霜敲门，竟无应答，推门进去，只见香炉青烟袅袅。
既然已经熏香了，应该出不了门，我给的安眠香难道失灵了？聂履霜呀然一惊。
突然，她的头晕乎乎的，安眠香，她努力伸手去掐人中，却无济于事，她暗自笑道，想不到，自己挖坑居然坑了自己。
门外，欧阳敬和一个年轻男子正拖着两具棺材慢慢向正堂挪。
“将军，歇歇吧！”年轻男子建议。
欧阳敬白他一眼“将什么军？将军被斩啦！”
“诶！郑密，去打盆水！”
年轻男子打来水，神秘兮兮道:“刚才大门怎么嗖的一下开了？”
“你小子！你找的地方，还怕有鬼？我俩大活人外加两具尸体才可怕！”欧阳敬一脸坏笑，突然他打量一眼四周，神经警觉起来——这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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