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流涌动（5）

车窗外，稳稳行进的队伍已改变了阵势，像是一张河道纵横的水网，开始向各个方向流淌，纷繁芜杂却井井有条。

        一名传令兵纵马赶来，翻身下马，对马车行礼说道：“禀公主，斥候探得东南三十里有小股敌兵。大单于命整装备战，请公主勿忧。”此人乃是标准的关内口音，听起来并非北狄人士。随着他的话音，一队人马已有条不紊地围在了马车四周。

        “公主”的面上哪有半分忧色，双眸一亮，正欲往前凑，却被凌波以眼神阻止，这才记起自己身份，轻咳一声说了句：“知道了。”却又忍不住卖弄地压低声音道：“斥候啊，在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我们草原上一望无垠，十里外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这么频繁地派遣斥候。兄长似乎花了不少功夫，才训练好一队斥候，找的都是关内人呢，说是这样熟悉地形，也好同当地人沟通。”

        凌波回头看向这个活泼真诚的少年，他的脸上分明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心中不由感叹，尽管他尚且稚嫩的面容比女子还要精致，性子也飞扬跳脱如孩童一般，胸膛里流淌着的仍是武士的血液。

        可是她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想起了行宫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双眼猩红的昏鸦，想起了胸口中箭的车夫那茫然痛苦不肯闭上的双眼。她紧紧地攥住了拳，尽量用平稳地声音对那传令兵说道：“劳烦你请黄长史过来。”

        传令兵领命而去。

        龙幽的注意力终于从外面的骚动转向了凌波，灿烂一笑：“凌波别担心，我听外面的动静，这次的敌人应当不多，很好对付的。你仔细看，咱们周围的护卫摆的是圆弧形，属守势，这说明兄长认为兵力足以对付敌人。不然一定会摆出锥形，好迅速护卫咱们逃出去。”

        凌波回首一笑以示谢意，她的容貌本就柔美，加上笑意温柔，这温柔中还藏着几分颤颤巍巍、若有还无的脆弱，更让人移不开眼来，即便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半大少年。龙幽忍不住在心中啧啧两声，心道他若是此时和兄长交换——让他去领兵，让兄长来车里闲坐——说不准兄长也会甘之如饴。

        情况也的确如龙幽所料，这次的遭遇战的对手并不强，而且看起来显然比他们还要吃惊，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骑兵对上步兵本就有天然优势，他们人数虽然少于对方，却丝毫不见下风。甚至趁着敌人反应不及，以中军抵挡，派两翼包抄，迂回冲击敌人侧后，一下子冲乱了敌方的阵势。

        龙溟稳坐马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亲自带兵出击。面具后一双厉眼冷冷注视着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待敌人败势分明，无力回天，交代了身边副将几句，便策马向马车而来。

        黄庭之是第一次亲见战场，己方的胜券在握是一点看不出来，只注意到从人缝里依稀可见的血肉横飞，正在心中默念着子曰诗云好迫使自己尽量忽略眼前的修罗地狱，却是止不住两股战战，似乎是脚下大地的微颤传到了他的身上。余光瞥见龙溟面上戴着状若厉鬼的玄铁面具下马朝自己走来，差点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勉强维持着风仪不昏倒在地已是不易，即便龙溟摘了面具对自己颔首为礼，仍是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

        龙溟不以为意，从他身边经过，停在马车前行了一礼：“见过公主殿下。”

        龙幽清了清嗓子，用尽量端庄的语气说了句免礼，脸上尽是小狐狸偷鸡成功一般得意洋洋的笑，大概此时狐假虎威的扬眉吐气就是他假扮小蛮最大的好处了。

        凌波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紧张害怕也散去不少，想了想，走下了马车，低眉顺目地站在了龙溟身后。

        没有车帘的遮挡，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更加清晰，凌波压下如鼓的心跳，悄声问：“如何？”

        龙溟不着痕迹地带她走到了马车之后，回道：“不足为惧，不过，”低沉的声音中含有一丝忧虑，“这场仗，来的比预计更早。”

        凌波看着他坚毅冷峻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峰，忽而抿唇一笑：“如果你正在计划如何送我们回去，我劝你打消念头。”

        龙溟侧身，恰见她偏头看向自己，形状美好的下巴微微扬起，樱唇水润，目光晶亮，带着少女时的凌波才有的娇俏，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刚刚在思索什么，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抹去，只剩下她含笑睇凝的模样。

        凌波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兀自说道：“除非你放心让我们独自回去。若要分兵护卫，‘公主’绝不会答应。你带的兵力本就不多，岂可再分薄？这次的叛军退去之后，下次的来势只会更加汹汹。为今之计，倒不如快马加鞭，让叛军追之不及，只要尽快赶到陇城，固守县城总比在路上迁延要安全。”

        龙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况且此时送他们回去，未必比跟着自己更加安全。可他也知道她不是不害怕的，即便是如这般若无其事地笑着，脸色还是有些无法自控的苍白。殊不知越是故作轻松，越泄露了她的紧张。

        战场的残酷，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平时演练时虎虎生风的汉子，上了战场吓哭吓傻吓疯的都不是没有，更何况是凌波这样本就心肠软善的女子。可这一路上，乃至进入陇县之后，这样的场景都绝不会少。

        龙幽他不担心，毕竟是自小习武也经历过战阵，真到危急时刻有自保之力，至于会在皇甫一鸣暗中监视的人手面前暴露身份，在性命面前自然不值一提。而黄庭之他更是全不在乎。让他愁肠百结、左右为难的只有凌波。

        凌波见他沉默，连忙保证道：“我不会拖后腿的。”表情十分认真。

        龙溟摇头失笑，他哪里是担心她会拖后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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